第1章

世人皆道夫君風骨錚錚。


 


他被貶嶺南,我拿出嫁妝打點,他卻斥我:「滿身銅臭,市侩精明。」


 


夫君不願入朝為官,稱自己闲雲野鶴,隻想做個種田翁。


 


但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菜全部養不活,隻能靠我熬夜繡花補貼家用。


 


後來夫君詩名遠播,陛下讓他回京述職。


 


我以為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未料嶺南突發飢荒,夫君竟將我和女兒轉手賣人,活生生磋磨而S。


 


再度睜眼,我回到了他被貶之時。


 


1


 


再度睜眼,我竟回到了夫君宋知許被貶之時。


 


「林氏,你滿身銅臭,滿心算計,某實在不堪忍受!」


 


宋知許挺直脊梁,揚聲斥我。


 


我們尚未離京,故而周遭百姓議論紛紛:


 


「宋大人最是潔身自好,又怎肯行賄賂之事?」


 


「這位林夫人粗鄙精明,可能想博個好名聲,卻沒想到宋大人寧行崎嶇路,不折氣節腰!」


 


「宋大人,風光霽月也!」


 


此話一出,諸人紛紛稱贊宋知許風骨傲然。


 


宋知許將腰挺得更直,看向我時,眸中滿是輕蔑。


 


我上前一步,輕聲道:


 


「夫君品性高潔,是妾身魯莽了。」


 


宋知許微微一愣,像是沒想到我會附和。


 


然而下一瞬,我話鋒陡轉。


 


「但念念年紀小,身子弱,所以妾身才煩請解差大哥照顧念念,不想夫君誤會了。」


 


言辭柔婉,處處為女兒考慮,百姓的議論聲一下子小了下去。


 


上一世,宋知許也像今日斥我滿身銅臭,竟拿嫁妝賄賂解差,簡直不堪為妻。


 


僅此一句話,就讓我名聲大敗。


 


可他卻從未想過,若不是因為他,我和女兒宋念茹又何必去往嶺南?


 


且京城與嶺南千裡之遙,多崇山峻嶺,毒蟲猛獸,稍有不慎便會染病身亡。


 


我正是出於此慮,才會用嫁妝打點行路。


 


卻沒想到,宋知許卻拿這事做文章,不僅花了我的嫁妝,還為他自己掙了好名聲。


 


可是,憑什麼呢?


 


幾句細碎闲語中,我聽見一句:「宋大人雖有傲骨,卻著實不為妻女考慮……」


 


我垂目掩住了笑容。


 


既然宋知許能將我放到火架子上烤,我又何嘗不能?


 


2


 


宋知許的面色頓時難看。


 


但在眾人面前,他也不好發作,隻憤而拂袖,丟下一句「隨便你」,便走到前頭去了。


 


我自不會委屈我和女兒,將嫁妝換來的錢財分了四分之一給解差大哥,著重強調:


 


「我和我女兒就拜託大哥關照了。」


 


我掏錢,他辦事,這在被貶途中很常見,宋知許這個被貶之人都不害臊,我又何必感到羞恥?


 


解差大哥多問了一句:「宋大人呢?雖然他剛剛給了我們難堪,但我們還是能關照他的。」


 


言下之意是,如需照顧宋知許,得多添銀子。


 


上一世我不願宋知許受苦,忍痛將嫁妝全部花了出去。


 


可如今嘛,我微微搖頭,臉上漫上苦笑。


 


「夫君高潔如菊,定不願行此事。我雖有意如此,卻不願強逼他。罷了罷了。」


 


解差大哥沒再說話。


 


等我打點好,女兒朝我走了過來,眼裡三分難過,七分怯懦。


 


「娘,如若是因為女兒,女兒不願您多花銀子,女兒也不想您被父親訓斥。」


 


女兒一向懂事,如若她手上有一塊糕點,定會全部給我。


 


宋知許瞧不起我,女兒卻總窩在我懷裡,甜糯糯地,認真道:「娘親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娘親。」


 


可是,如果我真有那麼好,又怎會盲了眼,瞎了心,去喜歡一個拋妻棄女的郎君?


 


如若我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娘親,又怎會護不好女兒周全?


 


忖到上輩子我和女兒的慘狀,我心中不由酸澀。


 


我將人緊緊攬入懷裡,鄭重道:


 


「念念,你父親不過是亂語罷了,以後你就會懂。但,娘一定會護好你。」


 


一定,一定。


 


3


 


去往嶺南的路上天氣湿熱,我和女兒因受解差大哥的照顧,一路上都沒有毒蟲蚊蠅靠近。


 


反觀宋知許,手上腿上都是毒蟲噬咬過的痕跡,一條條血痕,瘙痒不斷,看著就駭人。


 


路上艱辛,故而每每走到鎮上,我就帶著念念日日吃香喝辣。


 


苦什麼不能苦自己。


 


宋知許自詡文人風骨,從不和女眷走在一塊,所以他從未發現我和女兒偷吃獨食。


 


女兒年少懵懂,問我不管父親嗎?


 


我笑著摸一摸女兒的發:「念念,你不懂,你父親這是在修行,他啊,喜歡沒苦硬吃。」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


 


畢竟宋知許不僅得罪了解差,身上也無多少錢銀,他喝的吃的都是從我這裡摳出去的。


 


隻有我肯,他才能吃我剩下的東西。


 


就這樣沒過五天,鐵骨錚錚的宋知許就撐不住了。


 


他觀我和女兒神色如常,便起了疑心,不管我去哪,他也要跟著去哪。


 


被我發現了,他還要皺眉倒打一耙。


 


宋知許面如菜色,斥道:


 


「林氏,你身為人妻,應以夫為天,豈有夫君受苦而妻子享樂之理?


 


「你若真心敬重夫郎,就應該處處為他考慮,賢妻亦會主動拿出嫁妝採買吃食,而你呢?簡直令我不齒!」


 


語氣頗帶幾分咄咄逼人。


 


我斂睫,心中浮起嘲弄。


 


上輩子的宋知許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4


 


那時宋知許已被貶五個月,嶺南突發旱災,我勸宋知許要早些囤糧,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我無奈,本欲將這些年繡花的積蓄偷偷換成糧食。


 


卻未想到宋知許竟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他將我和女兒轉手送人,換取足夠的吃食過得愜意無比。


 


宋知許說:「林晚娘,我不忍烹煮親女,隻能出此下策。你也不要怨恨我,你該以夫為天,倘若我受苦,你定也不願。」


 


我拼了命求宋知許留下念念,他卻無動於衷。


 


嶺南富商要走我和念念時,他眼角終於落了一滴淚。


 


富商感慨:「早就聽聞林夫人行為不堪,宋大人卻一直不離不棄。如今生S之際,依然可窺宋大人的君子之風。」


 


當真是冠冕堂皇!


 


思緒一點一點拉回,我SS掐著掌心,半晌才道:


 


「夫君高潔如斯,晚娘不敢強逼夫君。且晚娘與夫君一同在此受苦,又怎在享樂?」


 


宋知許嗫嚅半天,才指著我怒道:「你個蠢婦!」


 


我輕呵一聲。


 


我知道宋知許想幹什麼,無非是想讓我再交一份保護費,以護他周全。


 


但上輩子宋知許欠我母女良多,今世我又怎會讓他再佔到我一絲一毫的便利?


 


絕不可能!


 


可我沒有想到宋知許竟這麼不要臉面。


 


5


 


夜裡睡覺時,我感覺到有人攀上我的床頭。


 


我心裡一驚,僵著身,捏緊袖中刀刃不敢動彈。


 


好在那人隻是摸走了紅袋子,沒有做其他事。


 


等人走了好一會兒,我才敢點燭。


 


我為了B險起見,將嫁妝分成了兩份,而那紅袋子裡恰好裝了我一半的嫁妝。


 


我忖了忖,大概猜到是誰幹的。


 


次日起來,宋知許精神爽利不少,解差大哥也對他有了笑臉,還予喝予吃,這更印證了我心中猜想。


 


待走到黃風鎮時,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癱坐在地,大聲哭號。


 


「夫君,宋郎——妾身對你不住!」


 


百姓們一下子就被吸引過來。


 


宋知許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壓低聲音斥我:


 


「林晚娘,你在這裡撒潑作甚!」


 


我細嗓含淚:「妾身嫁給你八年,府內事務從未出錯過一件,如今你因冒犯聖上被貶,妾身卻犯了件大錯。


 


「宋郎,你還是把妾身休了吧,妾身無臉再見人了。」


 


有熱心的大娘扶起我:「說什麼休不休的,夫妻間總要把話說開,你且說一說是什麼錯事?」


 


我臉上又羞又赧,似乎十分不好意思。


 


「……昨兒個,我的嫁妝叫賊人偷了。」


 


大娘疑惑了:「你的嫁妝被人偷了,幹你夫君什麼事?」


 


我低下頭,咬著唇:


 


「你們不懂。宋郎從前是天子門客,位居工部侍郎,卻待我至真至誠。他一朝落難,我便變賣嫁妝,本欲作路上零用,豈料……豈料被賊人偷了去!我無臉面對宋家列祖列宗,我對不住宋郎。」


 


一邊說,我還一邊掉眼淚。


 


這一下,大家可算聽懂了。


 


原工部侍郎宋氏被貶,還連累了妻子變賣嫁妝。


 


但這嫁妝,如今卻悉數沒了。


 


大娘及幾個小娘子一面安慰我,一面拉著我去報官。


 


宋知許卻火燒火燎地喝住眾人。


 


「林氏,你今日敢去報官,就別怪我休了你!家醜不外揚,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不過是身外之物,沒想到你把它看得比命都重,簡直市侩低賤!」


 


大家伙吃了那麼多年的鹽,一個比一個精,自然一下子就看出其中貓膩。


 


大娘變了變臉色,小聲叮囑我仔細枕邊人。


 


我佯作不懂,委屈極了,一個勁地掉眼淚。


 


這場鬧劇以宋知許發怒為終。


 


他全然失了風度,罵我潑婦,毫無儀態。


 


我隻當作耳旁風。


 


黃風鎮離京城不算遠,而如蘭君子一朝成竊賊的談資在這裡可算頂頂的大。


 


我相信,若日後宋知許有命再返京城,臉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少了錢財沒關系,壞了名聲才是真正的大事。


 


6


 


這一路上宋知許過得很舒服。


 


畢竟那是我的半份嫁妝,爹娘疼愛我,給我準備的嫁妝不比高門貴女少。


 


想到爹娘,我心中不免一痛。


 


宋知許是寒門子弟,享受過我嫁妝帶來的富裕生活,卻怨我不是真正的貴女。


 


這些年我自知身份低微,故而從不與他起爭執。


 


可是,他從嶺南回京後,身側卻多了房嬌妻。


 


爹娘本想上門要個說法,宋知許卻胡謅幾件事,再一次敗壞我名聲,並道我帶著女兒和奸夫跑了。


 


世人皆知宋知許可是最淡然如菊,又怎會說謊?


 


一時間,人人皆用惡言惡語相向林家。


 


娘悲痛之下,就此一病不起。


 


爹也一夜之間白了頭,神智有些恍惚。


 


宋知許則趁機掏空我家家財。


 


可笑的是,當初是我爹娘供他筆墨予他溫飽,他才能一躍為官,風光無限。


 


然而禽獸一旦吃飽喝足,下一步便是將恩人拆骨入腹。


 


此恨此怨,我定不會放過!


 


一晃兩個月而過,我們終於抵達嶺南惠州。


 


因宋知許偽裝得很好,故而皇帝對宋知許還留有期待,把他貶到較為富庶之地當節度副使。


 


且賜了一座宅院,以彰聖上恩德。


 


新節度副使上任,自有官府出來迎接。


 


不少百姓駐足遞眼。


 


押送我們的解差大哥樂呵呵道:「宋大人,恭喜啊。」


 


怎料宋知許卻冷冷揚聲:


 


「我本闲雲野鶴之性,無意再沾染朝廷之風!這個節度副使,我是不願的!」


 


與上輩子一模一樣。


 


百姓們愣了一瞬,而後紛紛拍手叫好。


 


宋知許微微露出笑意,眼風驀地掃向我,他剛張開唇,我卻站出來附和道:


 


「夫君說得對。以後你種田,我織衣,我們二人同樣也能將日子過好。」


 


宋知許傻眼了。


 


7


 


我唇角含笑,一派溫婉模樣。


 


「夫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從前你雖然隻是個窮書生,但妾身依然嫁給了你,如今你被貶到此地,妾身依舊跟著你,你若不願入朝為官,妾身亦肯的。」


 


百姓們皆贊我賢良淑德,宋大人好福氣。


 


宋知許卻像咽了隻蒼蠅般,臉色難看極了。


 


可騎虎難下,他也隻能哼一聲,甩袖而去。


 


女兒頗為不解,扯了扯我的袖。


 


「娘親,父親不是說自己有大志向嗎?怎麼現在又說自己不願為官?」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


 


是啊,宋知許貌似淡泊名利,實則野心勃勃。


 


若真讓他去種地種田,可不比S了他還難受?


 


上輩子的宋知許揚言不願為官,卻假意被我逼迫,無奈隻得入仕。


 


這一下不僅全了他的君子之風,更引得嶺南眾多官家女子傾心於他。


 


一個俊俏有才的郎君,卻無有靈魂知己,活脫脫美強慘代表。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我倒要看看,這一次沒有了我的襯託,人淡如菊的宋大人靠種地能撐多久!


 


8


 


上一世,宋知許當這個種田翁,可謂有闲雲野鶴之範。


 


他素來會裝,每一日都從早幹到晚。


 


嶺南才子不由感慨:「宋大人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當真是賢。」


 


然而宋知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菜苗苗插也插不對,鋤地鋤兩下就不幹了,澆水也懶得澆。


 


不過也沒有人罵他,畢竟一個官員纡尊降貴當個種田翁已是罕見,即便種得草盛豆苗稀,那也是天意。


 


而且,沒過三天,他就說我逼他必須去做官。


 


引得嶺南諸才人對我不滿。


 


宋知許靠著此事聲名遠播,也奠定了他回京的基礎。


 


可這一世,宋知許是奔著養家糊口的目的去種地的,而且我也支持他。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他隻能勤勉幹活,沒有半日就累得腰酸背痛。


 


我去給宋知許送飯時,旁邊有人打趣:「林娘子,你家男人這樣可不行。」


 


氣得宋知許險些當眾黑臉。


 


我善繡,為了補貼家用,時常熬到半夜才肯歇下。


 


因我技藝嫻熟,一刻鍾便能完成一幅繡品,且繡品精美,圖案栩栩如生,不少人願意買我的繡品。


 


我知宋知許此人卑鄙奸猾,故而拿到銀子後,第一時間便將女兒送入了私塾。


 


本朝民風開化,女子亦可入女子私塾上學。


 


念書可是件大事,我不圖念念有經天緯地的本事,但求念念能讀書明智,日後擦亮眼睛,莫像我一般,被奸人所騙。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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