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腦中混沌,竟也沒注意,覆上她的手背,勉強笑了笑:


 


「我是你的軟肋嗎?」


「……不,你是我堅實的後盾。」她失笑,吧唧親我一口,笑彎了眸,「若無卿卿開道,還真需多費些功夫。」


 


20


 


人還沒綁完,祖鳳羽就拽著我往另一側的寢殿走。


 


「好累好累,回去睡覺。」


 


「他們?丟大牢去,明日會審。」


 


「孟太傅?呵,一起丟。」


 


在以為皇帝當真葬身火海了時,孟太傅還嚎著對不起陛下、對不起黎民百姓雲雲,要撲進火裡以S謝罪。


 


等看到前者好端端走出來,七十歲老頭兒登時傻眼了。


 


大為震撼、大呼上當,什麼文人體面、老臣風骨通通不要了,像被騙光棺材本的失足老人,呼天搶地質問我:


 


「你倆到底誰懷孕?!」


 


……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畢竟貌似誰都懷不上。


 


然後被龍武衛無情堵上嘴拖下去了。


 


我也被皇帝拖走了。


 


她把我推上榻時,我還有點迷糊。


 


任她玩我的頭發,親我的手指,往我頸下吮。


 


「你不反抗,總感覺少了點樂趣。」


 


好半天,她嘟嘟囔囔道。


 


我:「……」沒樂趣你還玩這麼久?


 


「真嚇到了啊?」


 


鬧夠了,最後她也躺上來,沒再亂動,隻環住我的腰,親昵蹭蹭我的額頭。


 


「好了好了,我這不沒事嘛。」


 


我縮進她懷中,感受著她褪下冷硬的朝服燕服後,溫軟暖和的軀體。


 


自全族被害,如浮萍斷梗,我已漂泊很久了。我以為,終於找到了歸向的港口。


 


閉上眼,眼前無數掠影浮光的碎片。


 


倏爾是父親中氣十足的笑聲,倏爾閃過母親做絹花的巧手,倏爾浮現浸潤石階的灼目鮮血。


 


不知究竟過去多久。


 


許是蝶夢一霎,許是淹晷三秋。


 


我抽出匕首,一翻身,抵上枕邊人的脖頸。


 


這把刀,本是我離府前藏進袖裡,擔心此行難測,以防不虞的。


 


本是為與愛人相見。


 


現在,卻用來與她決絕。


 


祖鳳羽驟然睜眼,橫腕格擋,咔一聲脆響,於是刀鋒未能挨上,隻在玉石留下一道淺淺白痕。


 


在我反應過來前,她捏住我手腕重重一抖,刀柄脫手,被她一把接住,遠遠甩出床外,撞出哐當連聲。


 


同時,她腿一用力壓上來,擰腰翻身,瞬間佔據主導,攻守之勢全異。


 


但沒有即刻反擊。


 


她單手縛住我雙腕,另一隻手卡在我脖頸,眼眸銳利如刃,亮得驚人,胸脯劇烈起伏。


 


我被她制住,仰躺在下,像被獵犬撲倒的獵物,也喘得厲害。


 


……差點忘了,作為高危職業之一的國君,怎麼能不文武雙全。


 


「房鳴琅,你想S我。」


 


她盯著我,呼吸還沒平復,聲音很輕。


 


是肯定句。


 


猶如對弈中棋子落下那輕巧一擊,不顯山不露水,而天威不容犯。


 


卻偏生讓我聽出一些顫抖。


 


「說話!房佩!」


 


她惱怒叱喝。


 


「我不姓房!」我厲聲道,「我原本姓許!泾州刺史許恪,是我父親!」


 


驟然拔至極高的音量,來不及供給的空氣,令我頭暈目眩,大口喘息。


 


祖鳳羽說錯了。


 


支撐我走到現在的,不止野心。


 


還有仇恨。


 


「不過,你想來不記得了。畢竟,那至少是八年前的事了!」


 


我慘笑道。


 


八年。


 


八年了啊……我眼前視野模糊了。


 


我也已經快記不清親人模樣了。


 


21


 


皇帝必定派人調查過我的身世。


 


但房老侯爺做了多層掩飾,且此事離奇,正常人哪會想到我與房家毫無血緣關系,最多查出我是老侯爺的私生女。


 


果不其然,祖鳳羽面色蒼白,但眉頭緊皺,驚訝又疑惑。


 


當年先帝病重,太子未立,永襄王虎視眈眈,皇後暗中聯絡數州兵馬,欲助祖翃成事,其中就有泾州。


 


我提醒過許恪遠離泥潭,他卻不滿偏安一隅已久,被從龍之功迷了眼。


 


一氣之下,我道要與他斷絕父女關系。


 


不久,事情敗露,皇後及其黨羽全身而退,許家在內涉事者滿門抄斬。


 


而我成了唯一幸存者,千裡跋涉來到京都。


 


其間先帝駕崩,祖翎登基,兩年後蕭太後逝世,我尚在韜光養晦。


 


最大的仇人沒了,故待我上位後,主要針對的是當年蕭氏的黨羽。


 


至於二皇子祖翃,據說很早便S在了幽禁他的冷露臺,因此也早從我名單上劃了去。


 


誰知道……原來祖翃沒S,還成為了天下之主。而真正的祖翎,才是被軟禁的那個。


 


一將功成萬骨枯,帝位下是屍骸累累。


 


我清楚權力爭鬥自古伴隨血淚,何況皇權之爭。世道如此,難以歸咎個人。


 


到底是誰的錯,我不知道。


 


隻是,隻是我為人子女啊,又怎麼可能繼續心安理得與害S我全家的兇手花好月圓。


 


……


 


祖鳳羽似乎終於回憶起什麼,有了恍然的神情。


 


然後,她抓狂了:


 


「八年前我才多大啊?那時候蕭太後把持朝政,我哪裡有實權,一直被她利用而已!」


 


「為什麼她的錯要算在我頭上啊?!難道不是我幫你報了仇嗎?」


 


「明明我跟她鬥那麼多年,到頭還要接她的爛攤子!你還要因為她跟我決裂!他媽的!憑什麼啊?憑什麼啊!」


 


「啊啊啊!你給我清醒一點!」


 


一句音量比一句高。


 


她氣壞了,發癲了,抓著我狂揺。


 


有生之年能看到一國之君被氣得爆粗口,屬實奇觀。


 


我隻覺得腦漿子都被她搖勻了。


 


喘不過氣,憋得臉紅脖子粗,大喝一聲:


 


「好了!夠了!我知道了!你給我住手!住手!讓我好好想想!」


 


……


 


太累了,腦子轉不動。


 


我說算了。


 


事已至此,先睡覺吧。


 


她放開我,在旁邊躺下了。


 


躺半天,忽然又想不通了,一下翻到我身上,壓住我暴喝:


 


「媽的嚇S老娘了!差點就要隔著血海深仇了!所以咱們都這種關系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清楚嗎?!」


 


夠了!


 


本來腦子亂糟糟就煩。


 


我被她壓得稀扁,也勃然大怒:


 


「你這是要好好說嗎?下去!」


 


「就不下!給我認錯!」


 


「我錯了!」


 


「行刺君主都可以株連九族了!你一句錯了就完了?」


 


「那你想怎樣?!躺下,我來伺候你?」


 


「想得美!給我躺好!」


 


「你……@_&$¥#@%$……昏君!」


 


22


 


次日三法司會審。


 


永襄王謀反一事就此落下帷幕。


 


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罷官的罷官,很快也沒人關注了。


 


因為祖鳳羽捅出件更大的事。


 


她昭告天下,亮明真身,至此,本朝第一位女皇誕生。


 


並為永絕後患,她直接表示自己已有身孕。


 


說什麼夜夢鳳凰產卵,祥瑞之兆,天賜儲君,並找相國寺聖僧判定過,此胎必為太子。


 


總而言之就是——孩子生父,不詳。


 


這些話,騙騙平頭老百姓很有用,但要堵讀書人的口還是有點勉強的。


 


朝野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說什麼的都有,尤其某些老臣罵得比較難聽。


 


於是祖鳳羽也不客氣,以大不敬之罪,咔嚓摘了對方烏紗帽,歡天喜地換人了。


 


再於是,眾人終於想起,她又不是半道上位的新帝,會在乎什麼好名聲任他們嚼舌根。


 


她在這位子上,可待了近十年了。


 


這是能把當年獨攬大權的蕭氏一族削得七零八落、力排眾議廣招天下寒士令朝廷大換血、不惜得罪世家來培養自己親信的狠人。


 


更關鍵的是,現在各機關要職上,也多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新官員。


 


女子又如何?


 


早已經足夠證明她的能力。


 


反對者沒蹦跶出多少水花,朝廷上下就已安靜如雞。


 


當時我還在午門跟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審案。


 


然後,就發現他二位盯我的頻率越來越高、越來越高,表情越來越怪、越來越怪。


 


「……」我如坐針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再看!


 


再看我也長不出能讓皇上受孕的器官!


 


把裁決結果給皇宮送去時,我偷偷跟祖鳳羽咬耳朵:


 


「哪來的孩子?你咋懷的?!」


 


「我當然生不出孩子。」她無所謂道,「退一萬步,要生也是你生啊,我每晚那麼努力!」


 


她的手悄悄摸上了我的腰。


 


「……」


 


我真想把她嘴縫上。


 


我問:「那你打算如何,到時候去抱養個男孩?」


 


她挑眉:「我是說太子,誰說太子一定是男孩,我又沒說太兒。」


 


滿臉的狡黠,理直氣壯耍了所有人。


 


「女嬰還不好找麼,城牆根轉一圈,棄嬰皆是女胎。」


 


順著指縫,她扣住我的手。


 


「正好,慈幼堂和女學都該提上日程了。到時候,我們去好好挑一個,就作為你我的親子了。」


 


她勾起笑:


 


「我倒要看看,從今往後,還有誰說女子不如男。」


 


日照檐上鸱吻,她的發緣被鍍上深金色,像山野廟堂裡描金的神像,為眾生請願,枕風眠雪。


 


我被她口中所繪的新世界深深打動。


 


闔了闔眼,用力握緊她的手,微笑:


 


「明白了。」


 


被天下遺棄的女孩兒,我們,偏要她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番外】


 


今上與太後積怨頗深。


 


據說,當年溺S在宮池中「靖晏公主」,她的同胞親弟弟祖翃,正是蕭氏所害。


 


是故後來關系一路惡化。


 


待其繼位,已為太後的蕭氏垂簾聽政,雙方又是長達兩年的明爭暗鬥。


 


祖鳳羽認為蕭太後分明瞧不起女孩,覺得她成不了什麼氣候,所以放心利用她為踏腳石。


 


但我一直覺得真相與她所想完全相反。


 


並逐漸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母妃不是說過,要你見了她那位摯友後喚她『阿娘』嗎?後來蕭皇後把你討了去, 從此餘生你都稱她母後……」


 


祖鳳羽瞪我,反應格外激烈: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任我如何邏輯嚴謹、有理有據,狗皇帝自始至終就是「不聽、不信、你在胡說八道」。


 


我:「……」


 


嘿我這暴脾氣。


 


然後我們就打了個賭。


 


……誰輸了晚上要在下面!


 


當晚,皇陵被盜了。


 


如此膽大包天之徒,當然,除了皇帝本人沒別人了。


 


三更,城外郊野,一棟偏僻無人的孤房點起夜燈。


 


「確是你母妃的東西?」我覷著她的表情。


 


燭臺光耀下,桌案擺放著白玉簪、攢珠釵、明月珰、花鈿、胭脂、螺黛等無數物件——太後陵墓新鮮出土的陪葬品。


 


「嗯……」


 


祖鳳羽撿起一枚螺黛,在鼻端嗅了嗅, 然後遞給我。


 


「這是附屬國進貢之物,摻了松粉, 自帶松香味, 寵妃才有的待遇。母妃十分珍愛。」


 


語氣有些惆悵,有些惘然。


 


我聞了一聞,斜睨她:「這下信了?」


 


「那也未必啊!」祖鳳羽一拍桌子, 振振有詞,「萬一這些是我母妃當時為討好皇後特地送去的呢?萬一是皇後嫉妒我母妃的待遇故意搶佔的呢?!」


 


可拉倒, 你明明說過你母後葬儀是她老人家生前就安排好, 你這「兒子」都沒插上手的……


 


我無情戳破:「要你在下面是要你命嗎?」


 


一國之君噘起了嘴:


 


「你不懂其中樂趣,我就愛看你……」她逐漸露出變態才懂的笑。


 


對。


 


我不懂。


 


我:「好了閉嘴!」


 


我針線呢!


 


……


 


不過誰知道呢。


 


終究往事已往。


 


我看看她, 她看看我。


 


……誰知道呢。


 


最後,我試探問:「燒了?」


 


「燒了。」祖鳳羽擺擺手, 「不然等護陵監來捉拿咱倆?」


 


她笑起來:「我倒無事,你呢, 隻怕罪證又要多一樁了,嗯?孩它『爹』?」


 


說著,她用隆起的肚子撞撞我。


 


我沒好氣用力拍了把。


 


又軟又彈。


 


後知後覺琢磨了下手感, 我問:「這回裡面塞的什麼?」


 


她嘿嘿直笑,挺腹勾引我:「自己掀開來看看?」


 


「……」


 


我用後腦勺對她,摸出火折子,吹燃。


 


良久,一大堆東西終於見了底。


 


最下方還壓了張薄絹, 鵝黃色,蟬翼般纖透。


 


祖鳳羽撿起來看了好半晌。


 


我問怎麼,她沉思:「我好像見過母妃在這樣一張手絹上繡過什麼……」


 


但這上面沒有任何東西。


 


懶得再深究, 她隨手丟進火堆。


 


「總算完了,走走, 睡覺睡覺。」


 


東天已快見白。


 


她迫不及待拽上我大步往前。


 


我落後半尺。


 


一點星火飄在了我指尖, 我下意識回頭。


 


那一小片絹紗燒灼後迅速卷了邊,碎片隨風旋起,如一隻隻流螢蝴蝶散入虛空。


 


熊熊烈焰中,被映得通明的金帛, 隱約現出一行字跡——


 


「浣花溪上見卿卿,臉波明,黛眉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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