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愛你,愛你和我一樣的大逆不道、倒反天罡,如何會忍心折你羽翼?」
她的嗓音也輕柔得像春日裡一支頌謠。
「你以女身一人之下,我以女身萬人之上,你說,我們差在何處?」
不該是上下級的關系。
「明君賢臣相輔相成,你我合該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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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字字句句,近乎誓言。我對上她專注的雙眸,心頭震簌,幾度啟唇,未能作答。
我何德何能,得她如此啊。
「還是說,你當真並不喜歡我?」
她一瞬不瞬看我,等待著,眼底哀傷幾乎要化作實質滴落。
我猛然搖頭,抓住了她的手。
「不是,不是……是,我是喜歡你……」我語無倫次地哽咽。
我猜我眼角一定紅了,視野朦朧一片。
腦子混亂,但動作完全沒經過思考。
祖翎則顯而易見一下放松了。
輕輕笑出聲:
「那就不要猶豫,不要拒絕……我等你很久了,房鳴琅。」
她順勢把我拉近,對視間,呼吸一點點變沉,她情不自禁靠得更攏,纖長的手指撫摸上我臉頰。
那觸碰廝磨曖昧,我隱有所感,心跳一下加快。
「鳴琅。」聲音越來越低,她呢喃問,「我想親你,可不可以?」
最終沒有回答。
不知誰先前一步,未出口的言語,吞沒於彼此溫軟湿潤的唇齒間。
她久居上位,習慣於掌控,哪怕在這種事情上。
手扣住我後首,耐心周旋片刻,即露出本性,攻勢驟急,撬開城關。
馥鬱的酒香充盈感官,饒是這般,也掩不住那甜膩香滑。
「你好香……」像嘗到什麼美味的東西,喘息間隙,她沉迷磨著我的唇瓣。
我被她親得發懵,腦袋一陣一陣空白,茫然心道,這不是我想說的嗎。
剛由她親手系上的扣子,又被她一顆一顆解開了。動作輕緩細致,像在拆禮物。
「鳴琅,我還想……」
她沒說完,被我羞得捂住了嘴。
「你也太急不可耐了……」我有點愕然,也有點好笑,不算抱怨地小聲抱怨。
剛剛誰說不饞我身子的?
「你當然不急,你過去又沒對我有過非分之想。」她委屈哀嚎,「我可是看了你三年,三年啊!你知道我這三年怎麼過的嗎?」
我……行吧。
但想起她前頭那些把我感動壞了的話,還是試圖掙扎一下。
「陛下,非得要一人之下嗎?我能不能做上面那個?」
祖翎把我拖上床:「想都別想!」
「……」
過了幾秒,斷掉的神經忽然接上,我抬手抵住她:「等下,你不是喝醉了嗎?」
一國之君歪頭沉思狀:「有嗎?」
我:?
女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淚。
之前誰說明君的?誰說的!
我大為震撼,大呼上當:「昏君!」
祖翎快樂欺上來:「罵得不錯。」
她袞服上殘餘著今日祭祀用的降真香。這樣清心靜氣的香味,不知怎麼傳達出旖旎靡靡的氛圍的。
我眼睜睜看她把紅玉手串脫了下來,剛支稜起的腰塌了回去,直往床圍子退:「你幹什麼,幹什麼……啊!」
昏君啊!
昏君啊!
我左扭,我右扭,我奮力捶床。
「嗯嗯嗯,對對對,我是。」祖翎恬不知恥承認了。
終歸她有一雙巧手,一張巧嘴。
我說不過、掙不開,滿面飛紅,欲哭無淚。
她咬著濡湿晶亮的玉珠爬上來逗我,愉悅壞了,還尤其愛聽我的聲音:
「再罵一句?」
於是我咬牙切齒,斷斷續續,堅持不懈:「昏君、昏君!昏……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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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又有些謠言甚囂塵上。
主要這段時間我在宮裡加夜班加得有點頻繁。
很擔心孟太傅的精神狀態——這位帝師老爺子,一把年紀操碎了心,嗅著謠言滿皇宮亂竄,明裡暗裡打探了多回。
每撞見我一回,臉色越鐵青一回。
「怕什麼。」祖翎不以為意,「咱們辦的正事。」
這話倒不假。
京城煙花柳巷窩藏奸細,最關鍵是經上次查辦,祖翎疑心背後有朝廷官員摻和其中。
所以,秘密召我這都察院長官一起探討是十分正當、十分合理的。
亥時深更,雕龍紋燭燈朗照平頭案。
「戶部尚書林愈丙申年到過永州,與前御史李鹍私交頗深。」
我提起朱砂筆劃去一行墨字,再將這冊厚厚的名錄推到祖翎面前。
「但,隻牽涉行賄,確實無勾結外敵嫌疑……需要繼續往下嗎?」
我沉吟片刻,「臣建議,莫打草驚蛇。」
「哼,這些老東西……」祖翎揀了兩頁翻看,撥轉玉珠,冷笑頷首道,「先別動他們,過了這陣子,再算賬。」
先太後蕭氏掌權時期大力推行科舉,提拔寒門子弟,祖翎即位後有過之無不及,根本動搖了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勢力。
不過總的來說,還是有家族根基的更容易爬上高位,也就更容易結黨營私,向來是帝王的心腹大患。
遠的不提,我自己都是借了房家的勢。
我點點頭,將冊子扯回來,正準備圈畫,手忽一抖,一筆飄去山的那邊海的那邊。
「陛下!」
我猛扭過頭,炸起一背雞皮疙瘩。
她捏我肉!
「說了,私下叫我表字,鳳羽。」她歪過來哼哼道。
捏一下還不滿足,兩下,三下……
我怒而摔筆。
說好的正事呢?!
「這怎麼不算正事。」祖翎理直氣壯。
末了,意猶未盡抽出手指,她還嫌棄:「官服真的太硬了,你下次能不能回家換了便服再來,對,最好是先沐浴,但別放香料,卿卿最香了嘿嘿……」
我:「……」
家人們!這是什麼樣的領導啊!逼我加班不說,還要趁加班潛規則我!潛規則我不說,還嫌潛規則得不夠爽!
我恨恨捏了回去。
生命誠可貴,侍君需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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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班加得,我累壞了。
心累,身體更累。
狗皇帝難得良心發現,大手一揮,放我回去休息了。
結果一覺睡醒,直接天翻地覆——
皇宮出了大事。
永襄王起兵造反,皇帝遇刺。
沒驚動城外守衛。因為反賊就埋伏在京城內部,各勾欄教坊樂司。
清理了三個月花街柳巷,還是沒清幹淨。
但逼得幕後主使狗急跳牆了。
我聽到消息後一秒,連滾帶爬上馬車往宮裡趕。
內城戒嚴,火光映紅半邊天。
宮門緊閉,我碰了一鼻子灰。
永襄王的衛隊把皇宮圍了,表示要叔侄敘舊,任何人不得打擾。
被此等冠冕堂皇無恥之徒氣樂。
呸,一家狗東西……不對,這種時候就不罵祖翎了。
我望了眼高高的宮牆。
我心愛之人在裡面,生S未卜。
走到這裡,我也算冷靜下來了。
掉頭,抄著祖翎給的最高等級令牌,直闖官學府邸,把太傅揪了起來。
嗯,孟老亦未寢。
「先生。」我執了個學生禮,「雖然房某未從學於先生,但鳳羽既如此喚您,想來房某亦喚得。」
孟太傅一副夢遊初醒狀,被我扯得鞋都丟了隻,驚疑不定:
「你你……混賬!聖上字諱豈容爾直呼!」
我理他?
隻不過我是文臣,習慣先禮後兵。
我左右看看,拾了袖,撿起枚精致的瓷文玩,反手一擲,嘭,擊碎在牆。
「老夫的茶寵!」
孟太傅發出尖銳爆鳴聲,情緒激動得要打我。
下一秒,一排衛兵從天而降。
孟太傅默默放下了拐杖,轉過身去扶著老腰哎呦哎呦。
半天轉回來色厲內荏指責我:
「你這帶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嚇到人家了!懂不懂禮貌!」
我照舊不理,淡淡道:
「當年泾州刺史擁兵自重,蕭太後猜忌,連坐滿門。但其中一支麒麟軍下落不明。」
「……你怎會知曉此等秘辛?!」老頭不裝了。老頭大驚。
「正巧,房某與泾州有些淵源。」我若無其事拂拂袖,令其中金印一閃而過,「您猜,這支麒麟軍現在誰的手中?」
「……」老頭不驚了。老頭沉默。
我揮揮手將衛兵斥退。
「我知先生為皇儲憂心,其實並無必要。陛下身體康健,子嗣無憂。」
上前一步,扯著他的手摁上自己小腹。
聲音放低,充滿暗示意味,道:「先生如不信,宣太醫來診即是。」
「你!你……」孟太傅嗓音猛地拔高,意識到後又飛快壓低,一把老手抖若篩糠,「你是女子?!這、這……陛下的?難怪,難怪……」
不,是炙鵝燒鴨烤羊酥油奶酪玉露團的……夜宵使人發胖。
皇宮伙食過於好了。
不管他腦補了多少,我堅決不給他反應時間,再度調轉話頭,字字鏗鏘:
「先生受奸人蒙蔽,可知永襄王絕非師出有名!他在邊關與鄰國交往甚密,引外力入京,分明為一己之私通敵叛國!」
我聲色俱厲:
「您一生得人敬重,今一念行差踏錯,聲名盡毀,禍國殃民,果真是您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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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襄王行動太順利,沒有大人物幫襯必不可能。
三朝元老孟太傅,是我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實在他最近存在感刷得有點過。
其他官員大都排查一遍後,我就讓都察院將注意力重點放在了官學。
果然。
待今夜一看,更板上釘釘——所有人都睡不著的時候他居然在睡覺!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麼!
文人在意什麼,我最清楚不過。
尤其對於這樣自詡忠於國祚的老臣。
通敵叛國,千古大罪。不論他出於多少「正當理由」助紂為虐,在這面前都不攻自破。
果然孟太傅沉默了:「……」
他來回踱步,踱得恨不能迸出火花來。
最終一咬牙一跺腳:
「你待如何?!」
我一字一頓:「帶路!開暗門,清逆賊,護聖駕!」
……
乾元宮走水。
我帶人衝開包圍圈,踹開大門時,火勢已經蔓延到偏殿。
永襄王看到我們,雖然詫異,但哈哈大笑:
「你們來晚了!給皇帝收屍嗎?可惜,還需先等本王的人將火撲滅了。」
「念爾等忠心,允諸位同本王共成大業!」
他舉起一卷不知真假的聖旨。
稱當年本該繼承帝位的乃二皇子祖翃,然而皇後蕭氏嫉恨陷構祖翃,推自己親兒子祖翎上位,並將唯一知情人士的他發配邊關。
故,祖翎篡位奪權德不配位,如今他回來,正是要撥亂反正。
字字句句,大義凜然。
落在我耳朵裡,聽得我手都微微發抖。
……媽的,這狗東西好賤啊!
我SS攥拳,簡直要控制不住上去扇他一耳光。
沒來得及動手,咻,一支暗箭破空而來,射落了對方得意端在手上的「聖旨」。
如此精準,敵方笑容戛然而止。
轉移到了我方臉上。
「皇叔,雖然挺傷心失去了弟弟,但還是得感激你為朕除去隱患啊。」
慵懶含笑的聲線。
火光裡走出一女子身影,單薄缟衣被映得赤紅欲燃,在風焰熱浪裡獵獵。
無數弓箭手出現在外牆,皇家護衛披堅執銳湧入,身後兵戈擾攘聲喧然大作。
但這一切,我都注意不到了。
隻能看見提劍走近的那人,臉上沾了灰塵,衣上濺了血點,有些狼狽,卻儀態悠然,錦繡萬端。
祖翎。
祖鳳羽呀……她是涅槃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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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裡汪洋緋紅,我恍了恍神。
過去習慣她簪冠著袍的模樣,再看她的釵裙裝束時,總覺得有種女裝大佬的氣質。
但這一刻,我看著她,心髒怦然狂跳。
仿若蜉蝣破水猝見朝陽的欣喜,目光一刻也不能挪移。
她就是女性。
由內而外的女性。
美麗的,堅韌的,強大的……能夠用一切詞匯形容的女性。
永襄王看了看燃燒著熊熊大火的宮殿,再看向祖翎,再再看了看宮殿……如此這般慌張來去。
面對狼顧鸱跱的敵人,現身的女子光彩照人,從容踱下臺階。
「別看了,你燒S的確是『祖翎』,蕭太後親子。可惜,不是我。」
龍武衛簇擁下,她不緊不慢前行。
「反倒你口中父皇欽定的繼承者,二皇子祖翃,是我。」
站定後,順手將短劍交給旁邊護衛,她笑眯眯地問道:「怎麼樣,意外嗎?三皇叔?」
永襄王滿眼不可置信。
他看起來快碎掉了。
「怎麼可能?不可能!你怎麼會是女人?!」
「啊,對。」她又慢悠悠踱了一步,「十七年前溺斃於宮中玉景池、蕭皇後親自請帝為其厚葬追封的靖晏公主,也是我。」
「可惜,當初真正S的,是我胞弟祖翃。」她慢條斯理把玩起了手串,「我頂替他的身份活了九年,受父皇賞識的是我,該為儲君的是我。隻是,我非蕭皇後親子,她希望『祖翎』即位,又忌憚於你,需要一個幕前傀儡,於是,我又成了祖翎。」
她嘖嘖搖頭道:
「回想一路走來,真是坎坷啊。」 大作
「不過,要做第一個當皇帝的女人,難免流程比較復雜。」
闲聊到這當兒,龍武衛已將叛賊麾下殘黨清理幹淨,團團圍困住乾元宮。
刀光雪亮,火光幻耀。
我眼前有些暈眩。
不對。
不對……這和我知道的不一樣。
當年蕭皇後分明就是想保二皇子「祖翃」,即現在的皇帝,從梅氏過繼去她名下的次子繼承皇位。為此謀劃甚多。
反而忌憚自己嫡親兒子「祖翎」,憂心先帝下詔傳位「祖翎」,甚至動了起兵逼宮的念頭。
祖翎,也是祖翃?
我摁住抽痛的額,身體剛有虛晃,便被一雙手自身後環住。
熟悉的溫香與淡淡血腥味滿盈。
是終於平息完這場禍亂的祖翎——不,大概,稱其「祖鳳羽」更合適。
成年後才取字。
在君臨天下之前的荊棘路上,她換過那麼多身份,恐怕隻有這個表字真正屬於她。
她埋進我肩窩,肉眼可見的歡喜,卻又難免埋怨後怕,在我耳邊不住嘆氣:
「放你回去,正是怕你卷入,怎麼還帶著左衛跑回來了?」
我手上當然不可能真有什麼兵馬,隻是借她為保護我而偷偷安排的左武衛狐假虎威罷了。
許家的麒麟軍,大概率是被當年蕭太後收編為私軍替她完成那些腌臜事了。
雖說大家都很忙——永襄王那邊忙著掙扎,皇帝這邊忙著綁人,但她這樣大庭廣眾摟我,屬實有點不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