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媽自詡理財大師。
她說要幫我攢嫁妝，於是我把存款都給了她。
直到團圓夜，我委婉地開口：「媽，我想趁著放假，取筆錢去創業。」
我媽一愣，甩出那僅剩 100 塊的存折。
「我累S累活養你這麼大不要花錢的嗎？家裡飯都吃不起了，還要創什麼業！」
我弟不滿地看著我：「姐，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那些錢媽已經答應我，要去拉薩旅遊的。」
我神色麻木。
既然如此，我媽患癌的錢。
自己想辦法吧。
1
臨近過年，我自費帶全家去做了個全身體檢。
直到體檢單到手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站不穩身子，腦袋嗡嗡作響。
我媽從門外走來，瞧我愣愣地站在那兒，沒好氣地說：「體檢肯定沒問題吧，你有這錢還不如交給我存著，就喜歡浪費……」
我媽止住嘴，笑了一聲。
「明天除夕早點回家，媽給你做臘肉吃。」
我勉強笑了笑。
偷偷把體檢單藏到口袋裡。
可那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我媽劉春鳳，骨癌中期。
想到這麼多年，為了養大我和弟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我長大了可以賺錢了。
她卻得了這病。
一路上渾渾噩噩，好不容易坐地鐵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想了很久，一夜未眠，我怕她承受不住這個噩耗。
所以，決定先不告訴她。
第二天，我擦幹眼淚，提著我媽最愛吃的紅蘋果回了家。
滿桌的大魚大肉，我卻吃得索然無味。
我給我媽舀了一勺湯，開口：「媽，我想趁著放假，取筆錢去創業。」
我弟安靜下來。
我媽喝湯的手一抖，神色復雜：「怎麼突然想要創業了？現在創業前景不好，打工才是硬道理。
「之前不是說了嗎？你那些錢我是為了給你攢嫁妝的，不能亂用啊，你可別被騙了。」
我紅了眼，一股暖流湧入心裡。
到現在，我媽卻還想著要給我攢嫁妝，怕我被騙。
我笑了下：「媽，你放心。那些都是我的好友，這次創業也是我做了很久準備的。」
這些年在我媽那存了少說 20 萬，我媽的病也能緩一時之急了。
我弟也放下碗筷，探過頭：「姐，你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要創業？做生意不適合你。」
我繼續強忍著酸澀開口：「怎麼會，我在媽那存差不多了 20 萬，開一家店完全夠了，怎麼也比早八晚十的工作要好……」
沒說完，哐當一下。
我媽重重地放下碗。
椅子被拉開，發出斯拉的聲響。
我頭皮一緊。
隻見我媽從抽屜裡甩出那本存折。
皺著眉看我，眼底盡是對我的不耐和戾氣：「二丫，你不是要創業？可以，存款裡就 100 塊，我看你能幹嘛。」
100 塊？
那我這些年存的錢呢？
我腦瓜嗡的一聲。
有些難以置信。
還沒反應過來，我媽把存折丟給了我。
「我累S累活養你這麼大不要花錢的？家裡飯都吃不起了，還要創什麼鬼業！
「你欠我的，20 萬還不清！」
2
我弟給我使眼色，一Ťũ̂⁰邊拍了拍我媽的背，不滿地看著我：「姐，你說你非得讓咱媽生氣幹嘛啊。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都給媽了，這錢還想拿回去算什麼道理。」
聽到這話，我心狠狠沉了下去。
突然感覺，這些年我媽所謂的幫我存錢，都是欺騙。
我有些沉默，好半晌才開口：「那那些錢呢？別跟我說都做了生活開支，那也用不了這麼多。」
我不是不讓她用，可這到底是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積蓄。
所以，我還是開口詢問。
我媽徹底Ŧû₂火了。
狠狠地拍了桌，怒瞪我：「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我是你媽！你弟這兩年去私立學校上學的學費，生活費不要錢的嗎？」
我弟連忙點頭。
「就是啊，我今年寒假還要去拉薩玩，反正我已經拿了兩萬塊，你別想拿回去。青春沒有售價，火車直達拉薩。
「姐，你別這麼不懂事了。」
「……」
我不懂事。
那媽的癌症我也不想管了。
有一瞬間，我想把媽患癌的事脫口而出。
我想告訴他們，我不是自私。
也不是不顧這個家。
可到嘴的話Ṭűₜ說不出口，我媽如果真知道自己患癌了。
她會讓弟弟去打工賺錢給她治病嗎？
現在存款空空如也，我往最壞處想。
她隻會讓我再努力些，給她賺治病錢。
我低頭，淚珠子濺落在地面，不再說話。
我媽以為我低了頭，展開笑顏，把碗底最後一塊臘肥肉夾給我。
「二丫，你看你瘦的，多吃點肥肉，儲存下脂肪才是。你弟弟好吃懶做，哪比得上你。」
油膩膩的肥肉被送到碗裡，我隻覺得一陣憋悶。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愛吃肥肉，甚至一吃肥肉就想吐，克制不住的生理惡心。
可偏偏我弟也不愛吃。
所以從小到大，瘦肉似乎都進了他的碗裡，等著我的，永遠是滋滋冒油的肥肉。
我不肯吃。
我媽就板著眼瞧我：「現在賺錢多不容易啊，你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一點肥肉都吃不了了？
「就是沒吃過苦！我那個時候連肉都沒得吃！」
我反駁：「那為什麼弟弟碗裡就沒有肥肉？」
她更生氣了。
「我養你這麼大，是讓你叛逆的嗎？我教育你，你管你弟弟幹嘛。」
為了讓我「屈服」。
她會看著我，把雞皮，把白花花的肥肉塞進嘴裡，我憋住淚。
嚼了又嚼。
直到忍不住惡心，跑去垃圾桶吐得一塌糊塗。
我媽皺眉，到底不再多說。
我缺鈣，嘴唇一天到晚都慘白無比。
可家裡的鈣片永遠被我媽放得高高的，她告訴我：「你弟弟在肚子裡的時候，被你踹了一腳。有後遺症，身體差。你做姐姐的得讓著他。」
所以，那瓶巧克力味的鈣片，我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饞著。
直到我弟厭倦了這個味道，媽媽就會拿給我。
她說，她向來一視同仁。
思緒回到現在，我的眼神有些復雜。
默默把那塊肉夾了出去。
我媽眼底的憤怒再次湧現：「我都拉下臉給你夾菜了，你還鬧什麼脾氣？不就那點錢嗎？我養你這麼大不花錢的啊！」
我看向她，心裡空洞無比：「沒有，花了就花了。」
我平靜地看向我媽，從未有過的從容淡定，「如果我說，我生病了，需要錢，剩餘的錢能給我嗎？」
3
周圍一片沉默。
我媽幹笑：「好端端的怎麼你就生病了？再說你工作那麼久，難不成一點錢都沒有？
「大過年說什麼晦氣話呢。」
我低頭，連善意的謊言都不想開口了嗎？
吃過飯，我弟摸了摸鼓囊囊的肚皮，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媽打了個飽嗝，跑去給我弟收拾旅行用的衣服。
一桌子殘餘飯菜，隻等著我來收拾。
按我媽的意思就是，我長大了，可以給媽媽分擔了。
可我不理解，隻比我小兩歲的弟弟，為什麼永遠都是年紀小，不懂事。
而我從小到大，卻要背負起當姐姐的沉重包袱。
難得的，我也裝作沒看見，一桌子飯菜沒人收拾，我媽皺眉。
剛想喊我，似乎又意識到什麼，隻是狠狠地踹了腳凳子，咬著牙白了我一眼：「我命苦啊，一個人養兩個孩子，小的不懂事就算了，大的也不懂事！
「成心來折磨我的，這麼多年我就沒過過好日子。」
我媽氣得牙痒痒，嗓門又大了幾分，「有些小白眼狼自以為翅膀硬了，可以飛了。沒大沒小，素質低下，要把她老娘生吞活剝哦！哪天我被氣S了得了病，我看她都得笑出來！」
她把最狠毒的話對準了我。
把我塑造得面目全非。
我依舊不動，隻淡淡道：「我這個月發工資了，就是今天。」
她戛然止住嘴，往廚房走去。
我弟兩眼放光，扒拉我：「姐，你發工資怎麼不早說，分我一半唄。
「我去拉薩抱團旅遊，總要吃點美食吧，再買點特產回家，哪裡還有錢啊？愛不是託舉嗎？你作為我姐難道不要付出？」
傅明說得振振有詞，卻忘了。
我跟他是同齡人，他在家躺平的年紀我已經在外打拼兩年了。
他成績不好，我媽就拿我的存款供他去讀一年五萬的民辦學校。
他有什麼資格要求我這些。
我冷笑，剛想開口，卻聽見我媽在廚房對著電話大喊：「你說什麼？什麼癌症治療優惠？大年三十你詛咒我呢。」
我媽剛想破口大罵，似又聽到什麼，僵硬在原地。
「你們要給我推薦Ťů¹最優惠的治療方案？」
我一咯噔，糟糕。
當時填回訪電話，填的是我媽的。
我害怕她得知真相急火攻心，更加難受，剛想上前安慰。
我媽卻掛掉了電話，看向我神色復雜。
我有些手足無措。
「媽，這病不算啥，先把弟旅遊的錢拿出來應急，我努努力上班再……」
我媽打斷我。
「二丫，媽也老了，幫不了你們了，身上也沒錢。
「你生病的事不能讓別人知Ṭū́ₔ道了，看我們笑話。答應你弟旅遊不能反悔，你還年輕，聽媽的話，先去貸款。」
瞬間，血液逆流般，充斥在腦海。
我漲紅了臉，有些難以置信。
原來，我媽以為得了骨癌的是我。
4
即便如此，她還是要拿我的錢去支持我弟的旅遊夢。
我上大學時，我媽讓我去申請助學貸款。
那個時候助學貸款不是一開學就有的，我沒生活費，隻能一邊學習一邊兼職，兩班倒，餓得頭昏眼花。
可每每我快受不住，想求我媽給點錢時，我媽隻冷哼：「現在勤工儉學的那麼多，別人可以，怎麼你就不行。家裡哪裡還有錢，你弟弟中考成績不理想，我不得給他花錢找關系啊。
「這麼多年了，我沒問你要錢就不錯了。」
後來，我工作過渡不及時，我媽讓我去向親戚借錢。
甚至於今年我弟畢業，我媽為了不讓他進廠打工，要求我貸款供他生活費，去上海工作。
她說：「男孩和女孩是不同的，必須有一份像樣的工作，不然你弟以後娶老婆怎麼辦？」
我突然發現，家裡不是沒錢，隻是絕對不能花在我身上。
眼下，她誤以為患骨癌的是我，卻隻提出讓我去貸款治病。
話裡話外隻跟我哭窮，對我的關心幾乎不見。
平生第一次，我像個瘋子一般，一手扯掉了桌布，擺在上邊的碗筷噼裡啪啦全掉落在地上。
濺起一地碎渣。
臨近爆發邊緣，我咆哮怒吼：「那你生我幹嘛？什麼都是弟弟，一切都是為了李強，你寧願支持他去旅遊，都不肯把我的錢還給我治病！
「我真沒見過你這麼自私偏心的媽！」
我媽被我吼蒙了。
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李強瞧了全部，一把扯住了我，不滿道：「姐，我看你中氣十足也不是生病了的樣子啊，你不會是故意聯合別人一起騙我們，就為了拿家裡的錢吧。」
我媽也直勾勾地看著我。
聽了我弟的話，松口氣，篤定道。
「二丫，媽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我們也是擔心你，你肯定是被別人騙了對不對？」
「就是啊姐，我們是關心你。你也別再讓媽生氣了。」
委屈的，憤怒的，難堪的情緒在腦海徘徊。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家已經容不下我了。
我狠狠擦掉眼角快掉落的淚。
拿起包毫不猶豫往外走去。
誰也攔不住。
「姐，你非要除夕夜讓大家難堪嗎？」
我媽壓抑著怒火：「讓她走！我以後沒這個女兒！翅膀硬了就要飛了，跟我上綱上線，跟我處處算計，好啊，我不認這種白眼狼！」
5
我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一夜無眠。
隻是深夜看手機的時候，刷到了弟弟的朋友圈。
此時此刻，他已經坐上了前往拉薩的火車，照片裡，我媽哭得泣不成聲，朝我弟揮手。
李強的文案是：【愛是託舉，愛是隻希望你好。我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明明已經說好了不在乎，怎麼心裡還是無比酸澀。
我沉默良久，發了狠地加班加點，拼命想要再多賺一點錢，似乎這樣，就不會讓我被其他事內耗。
年後第二天，我媽擔心李強在拉薩睡得不好，怕他因為沒錢玩得不開心，偷偷又給他轉了 1 萬塊。
李強轉身發到朋友圈。
配文：【隻不過跟我媽訴了一下苦，1 萬塊到手嘍。】
我默默地看著，心裡麻木不仁。
可能親情就是這樣，一邊痛恨我媽的偏心，一邊又忍不住像個小醜一般。
偷看他們的母子情深。
某天，加班到半夜回家，躺在床上疲憊地打開手機。
突然刷到一條帖子。
【生女兒和生兒子的家庭，過年都能在一塊吃團圓飯嗎？】
我一愣，點進去一看，上邊還附帶了一張圖寫著：【生兒子和生女兒的區別。】
兒子的那張圖片上，兒孫滿堂坐在一塊，團團圓圓，大魚大肉。
而女兒的照片上，卻隻有孤零零老兩口，青菜白粥。
我氣憤，剛想反駁。
置頂的一條熱評讓我瞳孔猛縮。
【不瞞大家，確實是這樣。幸虧我硬拼了個寶貝兒子。女兒不孝，大過年鬧脾氣對我惡言惡語，巴不得我S了。】
有人不解：【現在還有這麼不孝的女兒？出了家門就不認父母了啊！】
也有人附和：【太真實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別提吃飯了。】
而「春鳳有個寶貝兒子」的 ID 隻繼續訴苦：【那S丫頭為了卷走我的錢，故意用生病撒謊騙我。他弟弟不過去旅個遊，她就覺得心理不平衡了，好像受了天大委屈，就愛作妖！】
【鬧得我心煩！】
看到熟悉的話語，還有昵稱。
我已經百分百確定，這就是我媽劉春鳳。
明明已經控制好了情緒，可我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掉落。
「春鳳有個寶貝兒子」繼續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不容易嗎？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早就去山上放牛割草，打零工去了。】
【哪有她那麼好的條件，可我大女兒不懂事，隻覺得自己沒弟弟過得好，就喜歡無形跟我兒子攀比。】
【我們是一家人，以後她要是結婚了，我和她弟才是她的依靠啊，這孩子怎麼一點都不明白！】
看到這，心底對我媽的那些怨氣，無形中又開始消散。
腦袋裡好像有兩股繩，在拽著我不放。
一邊告訴我，我還在期待什麼。
可一邊又說，那是我的親人，親人哪有隔夜仇。
6
我再次去了醫院。
醫生告訴我，骨癌患者的活動會逐漸受限，肌肉和骨骼越發僵硬，多處出ṱů₄現腫脹，疼痛。
而我媽的小腿骨癌已經擴散到大腿，需要盡快繳納好手術費用。
想了想，我去跟老板預支了半年工資。
再加上這些日子不斷地加班，雜七雜八加起來也有 8 萬塊。
我準備找個時間，把這事告訴我媽。
想了很久，找到她的聊天頁面，突然發現，我和她已經很久沒有聊天了。
上次聊天，也是她讓我給弟弟買一身新衣服。
我答應了。
她誇我懂事孝順。
會關心弟弟。
點開我媽的朋友圈，她周圍的朋友似乎一直不知道還有我這麼大的女兒。
清一色都是我弟和她的照片。
最新一條朋友圈是：【兒行千裡，為母憂心。但我知道要放孩子自由，讓他去看大千世界，讓他快樂，才是當媽媽最大的心願。這三萬塊旅遊費，花得太值了！】
可是媽媽，你當時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剛步入大學，我跟室友一起合拼做了個 49.9 的團購美甲。
我媽知道後。
把自己因為洗碗泡得褶皺的手，拍照發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裡。
她說：「我是沒什麼好福氣，我要洗碗，好拖ẗű̂₂地煮飯。有些人錢多，上個大學還愛美了，良家婦女哪裡會搞這些花樣。」
我想解釋。
我媽隻白著眼看我：「你也是錢有多，那麼多錢沒地方花，就多往家裡寄點來。」
……
我收斂內心的酸澀，給我媽打去視頻通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