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哥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也跟著磕頭:「郎君!您今日既然肯對我們兄妹說這些話,必然是有大章程的!求郎君指點,我兄妹雖無大用,但復仇之心,堪比金堅。」
宋揚君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輕聲嗫嚅道:「復仇之心,堪比金堅,誰又不是呢?」
言罷,他身後如鬼魅般出現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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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揚君給了哥哥一本曲譜,又每夜親自來教學。
終於,在他幾乎要哄不住郡主時,哥哥一身素袍,攜著一支紫玉笛出現在了郡主的雅間。
其實哥哥最擅長的不是撫琴,而是吹曲,隻要聽過他笛音的人無不心馳神往。
隻可惜那位琴師走後,他的笛子便封存了。無論別人出多少高價,他也堅決不再碰。
現在他為了復仇大業,重拾舊曲,將一首《望江南·江南柳》吹得如泣如訴,卻綿韌不屈:
「江南柳,葉小未成蔭。人為絲輕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郡主咀嚼著這一句話,雙目一點一滴變得赤紅,突然她疾步下座,扯著哥哥的領子問,「你也在想她對不對?你又在想她!你心裡隻有她!」
驚慌之色爬上哥哥滿臉,他嗫嚅道:「郡主在說什麼?」
韓秋月發了瘋一般收緊了領口,似要把哥哥活活勒S般吼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恨著我,因為你心裡隻有你的妹妹!」
面對如此癲狂的女人,哥哥反而鎮定了,他看著郡主的眼睛,輕聲道:「郡主,奴沒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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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終於得寵了,郡主親自將他贖了身。
想來也可笑,龍陽齋那五百兩贖身錢,我們三個拼了命,怎麼攢仿佛都攢不到,然而到了韓秋月這裡,竟僅僅需要她拔下一根簪子。
哥哥入府後,韓秋月消停多了,她不再混跡在街上隨意打S,而是纏著哥哥給她吹曲。
那笛聲悠悠揚揚吹了一夜又一夜。
哥哥在府中地位也一日更比一日高。
不是因為他曲音更妙了,而是他越來越像太子了。
宋揚君的寵愛日漸稀薄,他本就「不服」,施盡百寶爭寵不算,還不斷找哥哥的麻煩。
那日郡主生辰,牡丹園設宴,韓秋月坐在上首,哥哥拿出一支長笛,待要穩穩吹上一曲。
一幫紈绔子弟中突然插進來一道聲音:「這人看著好生眼熟。」
另一人趕緊附和:「是啊,這不是琴師金展堂當年B養的兔子麼?」
兔子······已經快三年沒聽到這稱呼了。
這侮辱性的兩個字,我以為自己能坦然面對,誰承想再聽來還是四肢發麻,胸口惡心得要命。
我尚如此,被侮辱的哥哥······
我轉眼過去,見哥哥隻是偏了偏頭,靜靜地看了他們半晌,輕聲道:「你認錯人了。」
言罷,他用一雙眸子SS揪住了宋揚君,宋揚君挑釁著揚了揚臉,那紈绔立刻起身下座,圍著哥哥「嘖嘖」嘆道:「當年一起玩兒的誰不知道金展堂將你寶貝得緊,不許別人睡你,他S後,我們都想做你的生意,你卻不見了。嘿喲,怎麼,一個賣屁股的破貨,聽說城裡來了財神,心又痒痒了?」
哥哥還是那副淡淡靜靜的模樣:「我再說一遍,你認錯人了。」
那紈绔還待說些什麼,一抬眼卻被哥哥的眸光震懾住。
其實哥哥什麼都沒做,隻是平靜地看盡了他的眼底,那眼神就像看一隻黑泥潭裡的老王八。
他本就清俊,又受了許多刻意教導,現下很多動作做起來,竟有一絲高華的味道,我看得出郡主的眼波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在看他,又仿佛看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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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僵在此處,誰也沒有說話。
倒是宋揚君率先打破沉默:「郡主不過是找個人來吹兩個曲,就跟抓隻麻雀嘰喳聽個叫喚一樣。本不消說的,但——」他話鋒一轉,面色陡然變得嚴厲,「郡主是何等樣身份,即便是叫喚的麻雀也該是鑲金嵌銀,龍陽齋竟敢選個這樣低賤的人來伺候,來人!把龍陽齋那老倌兒給我綁了來,至於這個兔子······拴到馬厩去,等那老倌兒來了,讓他們黃泉路上做個伴!」
他話音甫落,立刻有家丁上前。
哥哥不屑地看一眼,甩袖而去,多一聲解釋都嫌髒。
郡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宋揚君即刻上前,手裡挑了些上用的茉莉薄荷油,輕輕揉上郡主的額角,乖覺道:「郡主不必為此等賤人毀了心情,咱們接著奏樂接著舞。」
郡主卻拿一雙眼瞧住他,不鹹不淡地笑了:「原來你也知道這樣會毀我的心情,那為什麼還要安排這麼一場大戲呢?」
宋揚君趕忙跪下辯解:「郡主這樣說,可真是冤了奴一片心了,奴雖說有點吃醋,但也是不願郡主被歹人蒙騙,望郡主明察。」
韓秋月輕哼一聲:「沒有一個貴女願意要被男人收用過的男寵,就算拼著讓我生一次氣,到底也把我身邊的人除了,宋揚,你算我算得很準嘛。」
宋揚君的臉變了變,嘴唇掀了又掀,最終沒說出一句話。
可在場都看得到,他身上已下了一身急汗。
塌湿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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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復寵了,宋揚君被郡主扔入了軍營。
宋揚君受罰是因為他算計郡主,而哥哥復寵,卻是因為阿奎叔指天對地的保證:「憐洲沒有伺候過男人,金展堂以前是教貴妃彈琵琶的琴師,出入宮門的人,為避嫌疑,他早就沒有了一對寶,哪有兇器來收用人呢?」
自此,哥哥成了郡主府中第一人,多少次我在牆根下都能聽見韓秋月痴迷的嘆息:「你那日臨危不亂的樣子,真的很像他。」
她越是痴罔,哥哥愈發假做迷茫:「殿下,您口中的貴人是誰?」
每每哥哥這樣問,韓秋月隻是沉聲道:「你無須管,你早晚會見到他,但你不許多看他,你隻要守著我就好。」
那日瀟瀟雨下,我代替哥哥送走了宋揚君。
即便身上再也沒有錦袍華服,但我感覺得到他無比暢快。
「我本是軍營而來,終於可以回到軍營去,擺脫這羅剎女了。」
我將為他準備的點心悉數包好,乖巧放於他手中。
宋陽軍摸了摸我的頭,輕聲道:「告訴憐洲,一切都已安排好,請他放心。」
是啊,若無他小肚雞腸的襯託,怎能彰顯哥哥高華的氣質呢?
這金蟬脫殼、李代桃僵之計,他做得滴水不漏,誰也看不出來。
有的時候女人和男人一樣,隻要有了錢和權力,便會希望別人爭搶她,在乎她。
而這些裙下之臣,最好一個比一個更漂亮。
畢竟越漂亮,才越彰顯出她的高貴和在這個世界的用處。
宋揚君早就受夠了她,另有一腔抱負。
隻可惜墉王擔心女兒安危,將他看得S緊。加之身邊無人頂替,脫不得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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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揚君走後,哥哥如一枝翠竹,節節攀升日日高,奪得了前所未有的殊寵。
郡主喜愛他,情趣到位時,也願意施盡百寶地討好他。
隻可惜,無論是錢,還是權力,哥哥都顏色淡淡,難以被打動。
而郡主,除了錢權這等身外之物,便隻剩下一顆狠毒的心,一腔暴躁的脾氣。
沒有男人會希望攜手相伴的女子是個夜叉,哪怕這個男人是良民,是賤奴,是伺候過別人的、最低賤的小倌兒。
但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喜歡了你就是想對他好。
是以相處一陣後,郡主對哥哥愈發上心,甭管是龍宮裡的水晶珠,還是天上的月亮,隻要能奪得哥哥一笑,她就覺得什麼都值當。
我曾經傻傻地以為郡主真的喜愛上了哥哥,直到那日我們見到了太子。
他一身溫雅從容,哪怕站在嘈雜紛亂的難民堆裡,也比月色更溫柔。
面對滿目瘡痍,太子眉心微蹙,但什麼都沒說。
想來他是知道的,古有一騎紅塵妃子笑,沐城為了供養郡主,府尹不許百姓們耕作,田間地頭都種上了郡主喜歡的桂花
秋日裡顆粒無收,又鬧了瘟疫。
太子去南邊兒談判,路過此處賑災,我們才得以見天光一角。
也就是這一眼,我終於明白了為何韓秋月痴戀他至此。
原來天上真的有星星,世間真的有東君。
賽似春柳濯濯,堪比樂華綿綿,柔而不倦,剛而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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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駕臨沐城,韓秋月親自設宴。
她未曾想在自己的封地見到心上人,本來興致高昂。
然而下一秒讓她目眦欲裂的是,太子身後跟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美極了,美到難以用言語表述。
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什麼身份,但看她望向太子時,滿目敬仰依賴,眾人便知道,她一定不是普通的侍女。
在座的貴族面面相覷,生怕韓秋月當場發大瘋。
太子隻懷念自己的親妹妹,她尚且都恨成那般。
現下太子身邊如影隨形地站個極其豐豔的女郎,無疑狠狠一掌扇在韓秋月臉上,連帶著把她的春秋大夢也拍了個稀碎。
誰也不敢說話,歡宴開得比和談還嚴肅。
郡主瞥了一下站在身後的哥哥,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憐洲,太子身側的女娘美嗎?」
這一次哥哥沒有像往常一般立刻回答,而是看那女娘看直了眼,一副失神的模樣。
郡主心頭火起,扭頭不再言語。
我知道,她氣怒已極,眼見要爆發了。
郡主強裝大度地笑著陪完了席,待太子走了之後,她才將手裡一直握著的這杯酒潑到了哥哥臉上。
連帶著將郡主府砸了個稀爛。
陪侍的人烏泱泱跪了一地,她拿起鐵鞭狠狠抽了兩下,又想罰哥哥去院子裡跪瓦片兒。
我立刻膝行上前,賠笑著磕頭:「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金銀珠寶是好東西,人見了多看兩眼,美人兒也是貴人的金銀珠寶,玩意兒罷了,她不過就是一個婢女、一個物件兒,如何犯得上因她生氣呢?」
郡主猶自恨恨咬牙:「怪道說這天下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那婢子隻不過是長了一張好面皮,還想將天下男子都迷了去不成!」
我連忙笑道:「郡主就是太爽朗豪氣,從不在衣飾打扮上費心,其實哪怕您隨手一打理,也賽似九天仙女了,怎會比人差呢?而且奴婢就是奴婢,能拿得出手的也是些小女兒情態,連您腳趾跟的氣度都比不起。」
跟著哥哥這些日子,我也升為了個小總管,有了些說話的地方。
見我如此好言勸她,韓秋月終究收了脾氣,並沒有罰哥哥。
她是極聰明的,知道重點在哪裡。
天底下的人,隻要是同一性別就有競爭,男人比大小,女子不一樣嗎?就算一個女人再怎樣跋扈,她也想要一副好皮囊。
畢竟,誰不願意被異性追捧呢?
趁此時機,我向她薦了一個人,窯子街的老嬤嬤,人稱白姨,梳頭、妝造皆不在話下。
無論何等樣貌,敷上她的妝面,都如同仙女下凡,小班倌人最出名的「媚夜之妝」便是她的巔峰之作。
韓秋月上了心,將白姨喚了來試妝,不得不說白姨不愧是名噪一時的老妓,經她的手一打扮,竟像大變活人一般。
韓秋月興致盎然,每日在家美容養顏,再也沒工夫去街上為非作歹。
沐城終於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就連哥哥偷拿她府中銀兩隱秘賑災,她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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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近日頗得韓秋月青眼,她本是老鸨出身,當年也是一等一的風塵女子,比一般魁首更懂男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