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舉是為了安慰北離百姓。
贏啟對於離貴妃已經是仁至義盡，他或許對這個妃子是有過一絲真情在的，但在他的皇位面前，什麼都不堪一擊，什麼都不值一提。
我被放出大獄的那天，陽光刺眼得我久久沒有勇氣睜開雙眼，陌生的自由氣息湧進我的鼻腔，我猝不及防打了一個噴嚏。
「已經是夏七月了啊。」
我不禁感慨，剛剛被關進大牢時是隆冬臘月，轉瞬之間過了大半年。
我在這裡荒蕪了一整個春天。
我的家鄉過年時有吃魚的傳統，獄卒之前曾經受過我的恩惠，特意端來一方幹淨小碗，放了一小半條魚，「娘娘，快趁熱吃吧，這裡管得嚴，奴才也是擔著風險的。」
出獄後，我閉門謝客，修整了整整一個月，連皇帝特意來道歉都稱病不出。
侍女清溪很為我著急，「娘娘，皇上都特來跟你求和了，你就原諒他吧，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呢？」
「皇上縱有萬般不是，他也是您所仰賴的夫君呀！」
「再這麼僵下去，我怕娘娘你不是下獄就是搬進冷宮了！」她不管不顧地嚎了一嗓子，實在是有些以下犯上了，看來是真為我感到擔心。
不過，清溪這話倒是提醒我了。
第二天，我提著精心準備的小炒徑直往太後住的慈寧宮去了。
太後喜辣喜油膩，但因為虔心禮佛，不愛吃肉，所以我特地炒了一份幹鍋土豆，
不是肉，卻勝在有肉的口感。
我還沒踏進慈寧宮，太後遠遠聞著香就被釣出來了。
她和藹地衝我招招手，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孩子，你食盒裡提的是什麼？怎麼這麼香，大老遠的我就聞到了。」
果然，沒有人能抵抗路邊攤的味道，就連太後也不例外。
那些個太醫天天勸太後要忌口，戒辣戒油膩，可太後四川人，她怎麼可能戒得了？
從娘胎裡就帶著嗜辣的基因。
要她戒辣，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我投其所好，又給太後做了幾道香辣菜品，什麼涼拌黃瓜、五香滷菜、香辣豆腐泡、蒜蓉烤茄子，怎麼香怎麼辣怎麼來。
到最後，直接搬出了一口鴛鴦鍋。
別的宮女太監都被嗆得直咳嗽，隻有我和太後兩個人端坐在團團煙霧中間，蘸著蘸料怡然自得，激情吮指，從此處成了忘年交。
她也給我的拼好飯事業續上了尊貴的 VIP 年卡，享受獨一份的點餐優先特權。
抱住了太後這條大腿，我的身家性命算是有保障了，我遠在瓊州的一家老小，也算是保全了家底。
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著都能給我三分薄面。
但這遠遠不夠。
第二天，我拎著解暑聖品酸梅膏、檸檬紅茶、櫻花奶豆腐、西瓜椰椰冰和冰鎮綠豆沙，盈盈走進了皇後的寢宮。
皇後出身高貴，血統純正，為人溫良恭儉讓，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太後最喜歡的兒媳婦，但對事情太較真，對自己太較勁，落下了偏頭痛的毛病，並且一到盛夏就腦袋犯暈發困，胸悶心悸，四肢無力，出汗發熱。
她這是生病了，不僅抑鬱，還容易中暑。
我給她解悶解暑，講笑話，排解情緒，陪在她左右，賞蝶品花吃茶，皇後一開始還有點嫌我煩，但後面憑借我的一套編瞎話功夫，笑容一天天多起來。
每天我一來，皇後都要左右瞅瞅有沒有食盒，不吃到甜品，她就不願意去午睡。
我就知道沒人能拒絕夏日小甜品，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我出身低微，與皇後是雲泥之別，能升為貴人已是天大的恩寵，且上次扳倒離貴妃，聖上於我有愧，我於江山社稷有功，皇後並沒有把我視為眼中釘，甚至有幾分贊賞，反而能敞開心胸與我相處。
「難為你了，這麼大個毒日頭，還天天跑我宮裡來陪我解悶。」
我仰頭看著她笑：「哪裡哪裡，我就樂意來，樂意陪著皇後！」
她也給我續上了尊貴的 VIP 年卡。
8
託太後和皇後的福，我在後宮站穩了腳跟，連贏啟都不得不給幾分好臉色，接連幾日點名要我做些夏日小吃給他送過去解解暑氣。
要是我拒絕了，他還要跑過來質問：「怎麼，孟貴人給別人做得，給我做不得？」
這是贏啟在給我遞臺階呢。
身邊的小太監也勸我：「娘娘，聖上都做到這份上了，你就原諒他吧，這幾天他沒能吃到您親手做的小炒，心裡憋得慌呢。」
贏啟最喜歡我做的蛋炒飯。
眼下我也是富了，吩咐清溪給小太監拿了點賞銀，轉頭就到小廚房裡揮汗如雨地幹活了。
除了太後和皇後，我在這宮裡最大的倚仗說到底還是贏啟。
可皇上何曾不是宮裡每個女人的倚仗？
僅僅一頓飯是不夠的。
我不僅要靠他的愧疚牽絆住他的腳步，靠情分牽絆住他的心，靠美食牽絆住他的胃，我還要讓他的心永遠騰出一塊位置為我停留。
——天子不僅是後宮所有女人的夫君，更是這天下人的帝王。
傍晚，更生露重，我披著輕薄的鬥篷，徐徐來到了御書房，贏啟正在伏在書案前，埋頭批閱奏章。
我掌燈靠近，他頭也沒抬，「不是說了先不要來煩朕嗎？出去！」
我微微抬起鳳眼看他，半噙著淚花，「皇上，是臣妾。」
贏啟呆愣了一瞬，放下毛筆，一把將我擁入懷中，「愛妃，你終於肯原諒朕了？」
「那場戲要是做得不夠逼真，離貴妃是不會信的。」
我在他懷裡點點頭，舉起了食盒，「臣妾親自做了點小吃，給皇上墊墊肚子。」
贏啟笑道：「好香呀，愛妃的手藝果然愈加出神入化，我可是聽說了，就連太後和皇後都對你的手藝贊不絕口，說是世間少有的美味佳餚。」
我忍不住偷笑。
「太後和皇後謬贊了，隻是一點粗鄙廚藝，不值一提。」
贏啟吃得開心，對我更是食欲大增。
我本就在鬥篷裡面準備了一點小心機，贏啟見我主動迎合他，越發地情不自禁。
——我需要一個孩子。
深夜，我依偎在他的懷裡，調皮地到處在他胸口點痣。
他心情好也不計較，倒是問起了我老家的近況。
「父母健在，最小的弟弟也上學堂了，隻是祖父年老多病，那片地方又在打仗鬧飢荒，少不得日子過得苦了些。」
「那朕給你的家人換個地方住怎麼樣？」
我有些吃驚，贏啟居然主動提了這件事。
但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我的家人喜歡故土，不願意遷居，更何況遷居了我們這一戶，還有千千萬萬個子民呢，他們能遷到哪裡去？」
贏啟思考了兩秒，擰眉：「或許你不信，但朕並不想做一個昏君，朕想讓天下百姓都能夠吃飽飯，過上安樂日子。」
我有點微微震驚，但贏啟的一番肺腑之言，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雖然有些過於窮兵黩武，但那是為了擊退外敵，他尚未繼位時，國內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很多事情並不是他一個人一個命令能夠解決的。
贏啟不僅要擊潰外敵，還要在擊潰外敵的同時與內黨周旋，時刻警惕周圍想要害他命取而代之的人。
越離王算一個。
他利用我，卻也是為了天下好。
各地勢力都想要巴結他，爭先恐後地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盼著能過上好日子，可是國庫早已苦不堪言，他放出話來削減後宮的吃穿用度，就是為了讓那些勳貴之女，知難而退。
我能感覺到贏啟是想做一個好皇帝的。
我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臣妾也想為天下人盡一份心。」
9
此後的三年，我多次陪贏啟微服私訪，走遍了大袞國的每一寸國土疆域，領悟了各地風俗人情，每到一個地方必定深入市井，探尋各式各樣的小吃。
我從中得到了許多靈感，應用在了我的廚藝上。
我把我們途中的見聞以及各類小吃秘方都寫在了一本叫《民間雜食記》的書上，剛剛推出了第一冊就有百姓大量哄搶，一時之間，洛陽紙貴。
書上面還記錄了許多便宜得到但容易飽腹的食物，可解一時之飢。
此外，我們每到一個地方，必設粥棚施粥，紓難民之困。
書坊老板不知道我的身份，隻知我是個雲遊散人，一遍遍快馬加鞭，書信催促我趕緊推出下一冊。
「散人大俠，你的書都快賣瘋了！就連不識字的老大爺老大娘都對你的書贊不絕口，誇你有經天緯地之才！」
我一笑置之，捧S，信不得，我的路還遠著呢。
至於續集且再等等，我還沒有走膩這大好江山呢。
經過三年的休養生息，贏啟已經有了充足的兵力去供養兵馬糧草，他將曾經被侵略攻佔的城池重新搶了回來。
還頒布了許多休養生息的利民政策，幫助百姓重建家園，凡是身體健全卻無傍身之長的人，可以到縣衙去統一上培訓班，若是身體殘缺喪失了勞動能力，還可以由官府出面赡養。
我向他提議：不論男女, 隻要是適齡兒童家長都必須送去公辦學堂，明理識字。
他思慮良久，最終被我說服, 女性得以讀書識字, 走出閨閣, 提升了經濟地位, 也由此慢慢掌握了一部分的社會話語權。
國家經濟蒸蒸日上，路不拾遺。
贏啟得了民心, 成了明君，百姓對他交口稱贊, 更是把他身邊那位姓孟的貴妃娘娘誇上了天。
「要不是當今聖上和孟妃娘娘, 我們怎麼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啊！」
「就是啊，就是啊！」
我也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助手和相攜一生的伴侶。
皇後這幾年病得越來越嚴重, 不久就撒手人寰, 她的一雙兒女因痴迷我做的奶兔糕，哭著求著我當他們的母後。
「孟妃娘娘, 我們不要其他人做娘親, 你好，你給我們做糕點吃！」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孟妃娘娘肚子裡已經有一個了呢。」
皇子公主興奮地圍著我轉, 小手輕輕地放在肚皮上, 皇子興奮道：「弟弟，是弟弟動了！」
公主奶聲奶氣反駁道：「明明就是妹妹，妹妹快出來, 姐姐帶你一起玩！」
我感到滿意。
我幹不動了，我想就此打住，在皇宮裡頤養天年，可贏啟不許, 把我架到了皇貴妃的位置上，讓我協理後宮。
我怨氣十足地瞪著他！
贏啟挑眉：「你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 就想著退休啦？」
「你還不到三十, 正是闖的年紀, 陪朕再一起闖闖吧，否則朕扣你的飯錢！」
我對他的無恥感到非常窩火！
還真是打蛇打到了七寸上。
不得已，我硬著頭皮上了, 頒下的第一道指令是「各宮娘娘的吃穿用度從今日起, 恢復正常。」
百姓都吃飽穿暖了，沒理由後宮的娘娘還缺衣少食的, 讓人看了笑話。
第二天請安的時候, 各宮的娘娘們人來得殷勤，人頭攢動, 平時裡稱病的也齊了，屋子裡都有點缺氧，個個臉色紅撲撲的，掛的笑容不消說是滿意的。
「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聽得出來, 她們是真心實意的。
曾幾何時, 我在後宮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吃飽飯而已，而這個願望已經實現很久很久了。
而我現在的願望是，希望天下的老百姓都能永遠吃飽飯, 過上好日子，趁我還有點幹勁，把《民間雜食記》第二冊也補了吧。
就是不知道書坊老板還記得我不。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