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帝為小青梅舉行隆重的封後大典時,我在冷宮咽了氣。
懷念起我的好,皇上伏在我棺椁上失聲痛哭,殊不知我已在長白山喝酒吃肉,順便給女真部的郎君們看脈象。
直到皇後得了怪病,即將臨盆,恐怕會一屍兩命。
聽聞長白山一帶有位名醫,S人能救活,活人斷其S。
皇帝帶著皇後親自拜訪,卻沒想到名醫竟我這位「先皇後」。
我行醫多年,第一次拒診:「治不了,送客。」
不是治不了,是我不願意。
1.
皇宮內外布置的分外喜慶,就連冷宮也掛滿了紅燈籠。
我在刺骨的寒風裡刷恭桶,手背生了一層青紫色的凍瘡。
太醫李寧玉提著藥箱小跑過來,一把把藥粉不要錢似的往我手上倒。
我收回手自己塗抹:「多謝李大人。」
李寧玉耷拉著眉眼怪我:「都說了這些恭桶我自會找人來清洗,皇後您不必……」
他說不下去了。
因為如今的我已經不是皇後了。
「大人該稱呼我為顧氏才對。」
我是被皇帝下旨廢掉的前皇後,本朝第一個廢後,很榮幸。
李寧玉沉聲道:「除了您,沒人有資格做大召國的皇後。」
「去年那場重大瘟疫,是您出訪各地救活了半個大召國的子民,隻有您才配得上母儀天下,萬古流芳。」
話音剛落,兩個太監端著食盒走進來。
「顧常安,皇後娘娘賞的飯菜到了。」
隔著挺遠就能聞到餿飯的酸味。
李寧玉陰沉著臉:「內官慎言!」
「冊封皇後的聖旨還沒下,這一聲皇後娘娘叫得未免太早了。」
「放肆!皇上已然有了口諭,命內務府加急趕制鳳袍!再說,就算聖意轉圜,她顧常安被廢已經是板上釘釘!」
李寧玉還要再辯,我卻攔住他。
「內官,我吃便是。」
我一口一口吞咽著餿飯,李寧玉看著我眼眶通紅。
我把空碗還給內官,他輕蔑道:「還算你識相!」
內官走後,李寧玉趕緊遞給我祛毒藥丸。
他道:「餿飯長久的吃下去,你的身體怎麼扛得住?」
「這藥丸能救你一時,救不了一世,常安,你有何打算?」
我望著滿眼喜慶的顏色,悵然若失的笑了。
我想起趙明甫登基那日,他激動的握著我的手,說從此天下盡歸他所有,一定會為我補辦一場盛大的封後大典。
可如今,他承諾的事情辦到了,隻是主角不是我,而是與趙明甫一同長大的小青梅鄭玉芝。
「李大人,我知道你惦記我的秘方很久了。」
「你幫我假S出宮,我把秘方送你,如何?」
李寧玉緊抿著唇,欲哭無淚。
良久,他訥訥道:「常安,你可傻嗎?我哪裡是惦記你的秘方,我分明是惦記你的人啊……」
2.
我叫顧常安,名字是師父給起的。
他說:「師父顧念你,時常平安。」
我的師父是個瘋子,因為痴迷醫術,痴迷到精神有點異常,因而有個綽號,叫「瘋郎中」。
他撿到我的時候,我被打得遍體鱗傷,髒汙不堪,像隻沒了半條命的小奶貓。
師父把我撈回去,用了三年才徹底把我治好。
他說我身上有用過毒又用過藥的跡象,至少上百種,看來我是被人拿來試藥了。
尋常人遇到這種事早S了,可我卻活到十二歲,真是個奇跡。
他哪裡會知道,我吃過一種特殊藥丸,抵抗力極強,尋常S不S我。
師父看我不言語,以為我傷心,趕忙安慰我。
「常安不怕,往後師父教你醫術,保管你不會輕易被人害了去。」
那天,我棄了自己的本名,從此就叫顧常安。
隻是偶爾,我看到有親爹打罵女兒時,還是會下意識想到自己的本名——花時令。
本朝花丞相的大女兒。
改名換姓後,我跟隨師父四處遊走。
我們是鈴醫,搖著手裡的鈴鐺給路人看診。
師父救過許多人,也拿到診費,可腳上一雙破鞋一直沒換。
我問他怎麼不買新鞋,他說鞋子穿久了有感情,不舍得扔。
可我知道,他是沒錢買新鞋。
我們做鈴醫的地位不高,收入微薄,他的錢基本都拿來養活我了。
我們走過長白山,期間,有一婦人難產而S,被裝進棺材,鮮血從棺材裡淌出來。
師父大吼一聲:「此女還有一線生機,速速開棺讓我救人!」
女子的丈夫一聽,趕緊開棺。
有人勸他:「這不吉利!」
那漢子卻說:「隻要阿芙能活,就是吉利!」
我師父用銀針ťų₁刺入女子胸口穴位,片刻後女子忽然睜開雙眼,大叫腹痛。
周圍人嚇得連連倒退,隻有她丈夫守在身邊。
我師父又施針刺入女子各處穴位,半個時辰後竟然生出一個十斤多的大胖閨女。
場面一下子從一屍兩命轉變成母女平安。
那漢子跪下磕頭,願將全部身家給我師父,師父自然沒收。
漢子又請我們師徒二人到家裡做客。
女真族人熱情好客,推脫不掉,師父隻能同意。
我嚼著燻雞,問師父如Ṱůₓ何判斷那女子沒S。
師父說:「棺材裡流出鮮紅血液而非黑紅血跡,再一聽她是難產而S,我就判斷她根本沒S,而是暈厥過去。」
我雙眼崇拜:「師父你太神了!那若是你的判斷有誤怎麼辦?」
「那就被人打一頓咯!」師父攤開雙手,哈哈大笑。
「寧願被打,也好過葬送人命吧。」
我被他深深地震撼了。
再後來,師父為了救我永遠的留在了哀牢山。
我們深入哀牢山一帶採藥,倒霉遇見黑熊。
在逃跑時,師父的破鞋年頭太久崩開了。
鞋裡全是枯草,他把所有的錢都拿去給我買棉衣棉鞋,自己卻沒得穿。
鞋廢了以後,他跑得又慢又艱難。
黑熊的吼聲越來越近,師父把所有醫書扔給我,留下一句話:「記住師傅的話!師父顧念你,時常平安!」
然後他以身飼熊,給我留下逃跑時間。
那時,我已經跟師父學了十年醫。
可惜,我治得了身體治不了心。
他S後,我心裡痛苦萬分,渾渾噩噩的活著。
四處漂泊繼續做鈴醫時,我遇到了在酒樓吃蠟燭被人取笑的趙明甫。
3.
趙明甫穿著普通,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他是當今聖上的十皇子。
他跟著兩位皇兄在酒樓赴宴,旁邊還有大臣和歌女。
他努力偽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
可當天色將晚,侍女摘下燈罩點燃蠟燭的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抓起蠟燭張嘴就吃。
這一舉動驚呆了大臣,也笑壞了兩位兄長。
趙明甫額頭爆起青筋,他越是想控制自己越是大口大口的啃食蠟燭。
「瞧那人怎麼在吃蠟燭?家裡窮S了吃蠟燭?」
「他是個瘋子吧?可看他穿戴整潔又不像……」
眾人議論紛紛,我走上去:「他不是瘋子,他隻是有點小怪癖。」
六皇子抬眸:「你是何人?小小女子還不滾出去!」
四皇子揶揄:「我這個弟弟約莫是真餓了,連蠟燭都吃上了。快快上菜,讓他吃頓好的。」
眾人奚落的聲音讓趙明甫深深低下頭,手裡攥著半截兒蠟燭,屈辱的顫抖。
我說:「我能治好他。」
趙明甫的眼神如破開烏雲的陽光照在我身上。
我看得出,他不認識我,不記得曾在花府幫過我。
也正常。
我早就不是那個被弟弟妹妹按進水缸裡逼我做王八的花府嫡女了。
我漂泊在外,風餐露宿,皮膚曬成小麥色,完全沒了當初紙一樣蒼白的皮膚。
我的手臂雙腿腰腹充滿力量,個子也長了不少,若現在弟弟妹妹站在我面前,或許我可以一個打兩個。
趙明甫把我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眸裡:「你叫什麼名字?」
我揚了揚頭:「江湖鈴醫,顧常安。」
4.
所有人都笑我不自量力,甚至設了賭局。
他們認為我隻是一介女子,又是個平平無奇的鈴醫,我怎麼可能治得了愛吃異物的趙明甫。
幾乎所有男人都買我輸,隻有極少數女子押我贏。
我亦掏出幾個銅板,押自己贏。
三個月後,四皇子再次組局。
宴席上擺滿了蠟燭,不管四皇子如何引誘,趙明甫愣是一口蠟燭都沒吃。
這事傳遍全城。
銀子流水一般進了我的荷包。
幾個押我贏的女子也賺了不少。
男人們氣急敗壞:「她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趙明甫卻說:「她不是運氣好,而是實力強!」
他站在酒樓最高處,聲音清越:「曾經我確有異食癖,可如今全好了,多虧顧郎中悉心照料。」
「她用使君子、鶴虱、百部、檳榔等S蟲治癖之藥調理我的身體,配合其他治療手法,藥到病除。若有不信者,大可當場測試。」
立刻就有男子從一樓極速跑上來,攀上樓梯又跳到我面前,面紅耳赤喘著粗氣。
「既然鈴醫這麼能耐,且看看我能活多久?」
我遮了遮鼻子:「你喝了多少酒?」
味道這麼衝。
他一拍肚皮,驕傲道:「我喝了六升酒,吃了五大碗飯,啃了十個醬豬肘,仍能快速爬上六樓,縱身一躍到你面前,怎麼樣,我的身體是不是很健康?」
眾人都誇:「好漢威武啊!」
「果然是副好身板,應是沒什麼毛病,且看這女子如何說。」
我卻無奈搖頭:「大哥,你沒得救了,趕緊回家讓家裡人準備後事吧。」
眾人大吃一驚,那男子登時怒了。
「你放屁!我身體好得很,我怎麼會……啊!」
他突然痛苦的捂著腹部栽倒在地。
眾人慌亂退後。
沒多久,他就瞪著眼睛氣息全無了。
臨S也一臉疑惑,不知S因為何。
四皇子最先冷靜下來,朝我拱手:「姑娘好本領,S人能救活,活人斷其S。請問姑娘,這男子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就S了?」
所有人都等著我解答。
我說:「要知道答案也不難。」
我指著趙明甫:「你們向他道歉,我便說。」
四皇子不甘的看著趙明甫,卻不得不俯下身子:「十弟,對不住!」
趙明甫神情滿意,其他人也不敢再戲弄他,我這才說出緣由。
「他吃了太多東西,腸胃太滿,又從一樓快速跑到六樓,上蹿下跳,腸子受不了,扭在一起扯斷了。五髒六腑受到積壓,多處出血,活不了的。」
此事過後,我在京城有了名氣。
四皇子花重金請我做他的府醫,我拒絕了,跟著趙明甫進了府邸。
他請我上座,抱住我小腿惹人心疼。
「阿姐,我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我母妃S了,父皇並不疼我。」
「阿姐願意跟著我嗎?明甫雖然錢財不多,但畢竟是個皇子,靠著我母妃的嫁妝和積蓄,我們也能一生不愁吃穿。」
「阿姐若願意,我立刻迎娶阿姐做我的正妻,明甫在此立誓,絕不納妾,一生一世隻愛阿姐!」
我想推開他,可推不開,他抱得太緊了。
真想不到,曾經在花府替我解圍的趙明甫,私下裡是個小哭包。
瞧他如今少年英俊,眼眸清澈,哭起來眼尾粉紅,肌膚雪一樣白,身形挺拔如竹。
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有需要我來護著的一天。
我說:「你年紀尚小,不到議親的年紀。」
「阿姐,我不小!」
「還有一年我就弱冠了,阿姐永遠留在我身邊別走了吧。我會永遠對阿姐好……」
他身上少年的蓬勃氣息險些撲倒我。
我咬著下唇心想,反正我也沒處去,不如就先留下吧。
5.
當初我與趙明甫的婚禮簡單樸素,遠不如今日迎娶鄭玉芝這麼氣派隆重。
煙花一路從鄭Ťù⁹國公府放到未央宮。
鞭炮聲和吹吹打打的奏樂聲連綿不絕。
我坐在冷宮,呵出一團霧氣:「李大人,那就麻煩你了。」
李寧玉遞給我一顆綠色藥丸:「你放心,我一定護你周全。」
我心裡憧憬著未來的自由生活,再無留戀的吞下假S藥。我躺在單薄的褥子上,感覺到雙眼漸沉,再也睜不開,身體緩緩變涼,比身下的石床還冷。
也罷,這些年為趙明甫忙前忙後,如今終於可以多躺躺休息休息了。
趙明甫與鄭玉芝喝合卺酒的時候,一個太監扯著嗓子哭喊道:「皇上!先皇後薨了!」
6.
我聽到慌亂的腳步聲,眼睛始終睜不開。
有人撲到我面前抓起我的手,卻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常安,你怎麼這麼冷?」
哦,原來是趙明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