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沉默,他說得沒錯。
「但是不去,我這輩子也活不好,你更是。」
相視一笑,志同道合。
10
我帶他走了紫衣局執劍使的密道。
如今紫衣局被廢,這條密道除了我,無人知曉。
「當年若不是你橫插一腳,武林魁首就是我的,執劍使也是我的,這狗皇帝我早S了他了。」
沈確又恢復了曾經那副看我不順眼的語氣。
「你自己廢物,還賴我?」我也毫不客氣。
「你可拉倒吧,孫朗和宗遠明那幾個老家伙要是沒有我,你能找到線索把他們下獄嗎?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他邊說邊走,可我步伐卻頓了頓。
「所以,我S的那些臣子,不是冤枉的嗎?」我盡力讓我的聲音顯得平靜。
「我的天,他們要是冤枉的,那滿天下都是聖人。」沈確鄙夷的眼神好像在看白痴。
我一直堵在胸口的那一大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那你當時老參我幹嘛?」
「我單純看你不順眼啊!」沈確說得還挺坦蕩。
「那些人啊,都是些仗著跟過先皇有功績的老臣,陛下算是他們的晚輩了,不好動手,所以讓你去。」
除去佞臣,名聲算是陛下的;若有人揪著前朝功績不放,殘忍之名算是我的。
「我尋思,早晚得有人參你啊,這麼爽的事,不如我來,多解氣!」
沈確舉著火折子,雲淡風輕說著我倆針鋒相對的這些年。
而我此刻,步伐更輕快了些。
因為此刻的我知道,我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騙我的人。
「沈確。」
即將出密道的時候,我伸手要點了他的定穴。
可沈確快我一步,又一次將我的手腕攥住,摁在了牆壁上。
火折子掉在了地上,光變得更弱了。
他的呼吸就在我臉龐,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又來這套。」
我仰起頭,微弱的光將我眼前這張臉照得很清楚,那雙眼睛我看了這麼多年,頭一次覺得它很亮。
「我替你S了陛下吧,你太廢物了,我怕你不行。」
我的話依舊習慣了挑釁。
「好啊,那我去問問你師父,回來轉述給你,怎麼樣?」
我不知道說什麼。
「蘇邇,我們再比最後一次吧,就比誰能活著出皇宮。」
沈確的聲音好似在豐永那晚的月光,具有魅惑卻帶著一絲清冷,讓我無法拒絕地點點頭。
11
我走進那座新修的寢殿時,隻有我師父一個人坐在院子裡。
我站在陰影裡,靜靜地看著他在擦一把斷劍。
是我的那把劍。
「劍斷人亡,大國師沒聽過嗎?」
師父聽見我的聲音,沒有抬頭,可我看見他擦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長宇那小子,果真是謊話連篇。」師父喃喃了這一句。
「他說永州城炸了,你S了,就剩這把劍了。」
我嗤笑一聲:「這不是大國師希望的結果嗎?」
師父一直沒有看我,就盯著那把斷劍,將石桌上的琉璃瓶拿起來。
「我的小徒弟不喜歡喝酒,就愛喝葡萄汁,那可得一個個得剝皮,去籽,麻煩得很。」
師父把那瓶葡萄汁澆在斷劍上:「我加了糖,冬天的葡萄都是冰庫裡的,酸。」
我心裡的無名火憤懑難平,實在難以控制,猛地打飛了他手裡的劍。
「大國師下了S局,又在這惺惺作態,圖什麼?」
師父終於起身,抬眼看向我,竟有幾滴淚落下來。
我錯愕幾分,這是我第一次見師父落淚。
「小邇,你可知你本就是先皇選中的孩子?」
我微微一震,我?我不是師父收養的孤兒嗎?
「先皇臨終前,將他費盡心血培育的孩子交到我手上,這個孩子的經脈被靈藥激得更寬厚,會是練武的奇才。」
我不禁攥了攥拳頭,感受著僅存的內力在四經八脈遊走。
「先皇命我為陛下練就一把舉世無雙的劍,但也告訴我,若是這把劍不能為陛下所用,就要毀掉。」
師父說著,向前半步,仔細地看著我的臉。
「我看著這個孩子一點點地長大,看著她成為武林魁首,看著她入宮完成她注定的使命,我有時候自豪,有時候又恍惚。
「每當我自豪這是我的弟子時,我會心虛,因為她天生就該是這麼強,與我這個師父又有什麼幹系呢?
「你剛做執劍使那兩年,陛下很滿意,你為他除去了多個隱患。
「可時間一長,陛下發現,你會頂撞他,會為了所謂的正義拒絕他的旨意,他特地過來質問我。」
我回想起我與陛下的過往,原來我自以為的那些正義直言,在陛下眼中都是抗旨不遵。
可笑,我還以為陛下當真是愛重我,信任我,才願聽我一言。
「我告訴陛下,隻需將要做的事包裝上十惡不赦的名頭,你便會做得很好。
「果然,你不負眾望。那時候我就覺得很可悲,因為謊言瞞不了你一輩子,我注定要在你醒悟之前除掉你。
「小邇,師父是逼不得已的,那是先皇之令,我不得不從。」
曾經那麼慈祥和藹的師父,此時哭著彎下腰去。
「蘇邇S過一次了,我們兩清了。」
我竭力控制著表情,盡量平靜地說出了這幾個字。
原來師父從來沒有變過,從一開始,這就是我的命。
我的腳變得沉重,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就像要遠離我被欺騙的往昔。
一步。
兩步。
三步。
我閉眼側身,反手將沈確出密道時遞給我的匕首刺入身後人的胸膛。
師父舉著毒針的手還沒放下,目瞪口呆地低頭看向自己鮮血四溢的胸口。
「師父,你的徒弟蘇邇隻是因為曾經真心信你,不是因為她是傻子。」
我每說一個字都有淚滑下來。
我其實想賭一把,看這麼多年的師徒之情能不能和皇命再比一次。
我又輸了。
「師父,你這次想用毒針S我,也是逼不得已嗎?」
師父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忠……君……」
他的這兩個字,我聽了這麼些年。
「俠客,忠義,不忠君。」
邁出院子,我沒有回頭。
12
去養心殿的路我很熟。
況且此時也用不著我去找了,因為大批的禁軍趕往的方向就一定是了。
我搖搖頭,看來那個廢物刺S皇帝失敗了。
我一刀劈開沈確身後數十名禁軍時,他已然又是那副渾身浴血的S樣子了。
「你的問題問完了?」沈確與我背靠背,與虎視眈眈的禁衛軍對峙。
「救世主又來救你了,怎麼樣,感動嗎?」我輕笑一聲,仿佛又回到了沈確瀕S的那天。
「挺惡心的倒是。」沈確的聲音還是那麼欠揍。
13
剛開始,我還隻用了刀鞘。
可我的退讓隻換來了變本加厲,和他們的士氣大振。
終於,在一名金甲衛刺下沈確的瞬間,我抬手,一刀封喉。
滾燙的血濺了幾滴在我臉上。
沈確看向我,金甲衛也在那一刻退縮下來。
「啪啪啪啪!」
陛下鼓著掌從後面走出來。
「朕的大英雄,終於大開S戒了?」
我攥著手中的刀,盯著這個我曾為之效命的君主。
「你瞧瞧你剛剛S的這個人,他兢兢業業,忠君護國,從未幹過傷天害理之事,他是發妻心中的天,是孩子依靠的地,就這麼被你SS了。」
我眼眶發燙,胸中氣血翻湧,散功丹的餘效在此刻又開始發作。
果然隻有了解你的人,才知道往哪刺最疼。
「栽贓嫁禍可真是你們皇家的祖傳技法啊,」沈確揚聲笑起來,「他們是你叫來S人的,保你性命,替你作惡,如今你倒是把自己摘出來了?」
我緩過神來,看著站在我身前的沈確。
「當年我父親早已帶著族人隱居,是你爹要斬盡S絕,卻倒打一耙說我們有反叛之心;如今,你真是子承父業,自己滿手汙穢,卻要讓蘇邇替你背上這髒水,你還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沈確擲地有聲,仿若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我從內疚裡拉出來。
「朕與你們兩個將S之徒有什麼可講?這皇宮裡有五千精兵,你們兩人今日是必S無疑,也就逞逞口舌之快罷了!」
陛下輕蔑地說著,看向我的眼神滿是得意。
沈確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像是在說遺言一般:「看來我要做你一輩子的手下敗將了,今日打的賭,我定是要輸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暗示我。
一個眼神。
兩個眼神。
三個眼神。
我沒搭理他,冷哼了一聲。
我抽出了手,向陛下邁了一步,瞧給他嚇得趕緊退到侍衛身後。
「陛下可還記得,當年讓我誅S左相韋清?」
我望向這大殿的金頂,語氣稀松平常:「陛下生怕左相在宮外安排兵馬,所以把左相誘到這寢殿,讓我一定要一擊致命。」
「怎麼,蘇愛卿這是要跟朕算功勞?」陛下冷眼看著我,有幾分疑惑。
「可當時我剛剛平叛回宮,重傷未愈,生怕有違陛下所託,所以,」我特地拉長了語調,「所以我在這大殿安了硫磺。
「我想著,萬一我沒能S了左相韋清,就讓硫磺將我和他同歸於盡,也算是臣盡忠了。
「所幸,臣的武功實在是高,一成功力也將其誅S了。」
我說著這些陳年往事,看著陛下的臉色逐漸發青。
「陛下猜猜,那些沒用上的硫磺,還在嗎?」
「蘇邇,你敢!」
皇上怒了,我便知曉,他信了。
他發怒,就是害怕的表現。
「那就看, 在陛下心裡, 是我倆的命重要,還是您這個天子的命重要了。
「當然,您也可以賭一賭,我說的是真是假。」
我挑起眼角, 把那輕蔑的眼神還了回去。
和亡命徒去賭, 陛下是不敢的。
14
逃到看不見宮牆的地方,我長舒一口氣。
看著一旁遍體鱗傷的沈確,我慢條斯理地把他握我手時塞進我袖口的那玩意兒拿出來。
想起他那時還使眼色讓我自己走, 我真無語。
「邊防圖?」我打開一看, 是一張圖紙。
「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去S皇帝吧?」
終於輪到沈確給我白眼了。
「那麼自不量力的事, 純送人頭, 我不是傻子。」
我怎麼覺得他在嘲諷我?
我把這圖紙扔還給他, 轉身上馬,順手把他也拽上來。
「所以, 那寢殿真有硫磺嗎?」他舒舒服服靠在我身上,喃喃道。
「呵, 真正的強者這輩子都不會看得上那玩意兒,懂?」
他沒吭聲, 裝睡。
這弱雞就是不想承認自己弱, 我懂。
15
後記:
回了豐永,我並不知道沈確拿那張地形圖做了什麼。
或許是報答豐永國主的庇護,獻上去了;
也或許是仍想自己報仇留用了;
再或許是有其他的謀劃……
可我並不想知道了。
朝廷事, 自此與我無關。
我不願再成為誰的一把刀, 或是哪一方的一把劍。
我要順著自己的心, 去我想去的江湖。
趙子誠還好心地提醒我, 大焱可別去了,那裡我的通緝令應該是家喻戶曉了。
那他可真是多慮了, 我一向不給自己找麻煩。
偶爾我會回來和沈確喝酒。
我看著雲隱一族男耕女織,自在安樂, 把豐永當成了家。
也看著沈確被豐永國主安排了官職, 忙得腳不沾地。
但我倆見面還是互懟。
他說我日漸粗獷, 我說他曬得像黑煤球子;
他說我不講章法去剿山匪,簡直是莽夫之舉, 我說他畏手畏腳,簡直是個懦夫;
他說我喝酒剩半杯, 酒品真差,我說他練武這麼多年, 我三招就能給他打趴下;
……
那天我喝了幾口, 借著酒勁問他:
「你還要去報仇嗎?」
他思索了很久, 久到我都要睡著了:
「戰爭起, 百姓哀。好好活著才是正道。但如果有一天豐永要去和大焱交戰, 我會衝在最前面,取了那狗皇帝的腦袋。」
我借著月光瞧著他酒後泛紅的臉,輕笑出聲。
「你那功夫可費勁了, 這樣, 你跪下喊我一聲師父,我可以考慮指點指點你。」
我得到了一個咬牙切齒的腦瓜崩。
我也不生氣,那月色真好看, 他笑得也好看。
我生不起氣來。
感謝上天,讓我重來。
我救下了我曾經的宿敵。
但是又何曾不是他救下了我呢?
這事,誰說得清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