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宿敵半跪在地上,遍體鱗傷,血順著唇溢出來。
師兄們在他面前列陣,S意不言而喻。
他忽然抬起頭,戲謔地望向我:
「你不是救世主嗎?你救救我啊。」
迎著他逐漸不可置信的目光,我轉過身擋在了他身前。
「好。」
1
我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參加武林大會。
那也是我第一次打敗沈確。
後來,他連續敗在我劍下四年。
最後那次,我不僅將他甩在臺下,也摘走了武林魁首的桂冠。
武學奇才之名,已經算是我的烙印。
我記得那次,他沒有再掙扎著站起來跟我說,他總有一天會打敗我,而是落寞地撿起劍,轉身走了。
我在他身後挑釁地叫囂:「明年再來啊!」
可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師父便將一封任命書遞給了我。
原來武林魁首會成為陛下的貼身執劍使,那是皇家侍衛的最高職位,特屬一品官階,今日來參會的都是抱著這個目的來的。
可我,還以為這隻是個比武大會。
我不願入宮,我說我要做江湖俠客,鋤強扶弱,匡扶正義!
但師父告訴我,陛下的安危事關天下百姓,隻有陛下安,才有萬民安。
「蘇邇,你記住師父的話,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忠君護國,才是俠者的使命。」
師父的話,我一向是深信不疑。
就這樣,我一連做了五年執劍使,武林大會年年開,但無人撼動我的位置。
陛下信我,贊我,賦予我極大的權力和自由。
五年間,我依照陛下的旨意,鋤奸佞,斬罪臣;
也仗著自己的權力和武功,震懾江湖不平事。
承我恩惠的百姓都說,我是上天派下來的「救世主」。
我享受著民間的盛名,擁有著帝王的信任,我覺得,俠客就是如此了。
而這五年間若說有什麼不順意的,那便是沈確。
他入朝為官了。
我S貪官,他給我使絆子,參我濫S無辜;
我S佞臣,他給我潑髒水,說我公報私仇;
我幫助民間百姓,他冷嘲熱諷說我沽名釣譽;
……
我也沒手軟,逮著機會便會給他添堵。
他盯著我,我也跟蹤他。
以至於他在永州起兵謀反,也是我最先察覺,設局S他。
沈確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那句:
「你不是救世主嗎?你救救我啊。」
我那時望著我最熟悉的對手,我的宿敵,突然難以下手。
是師兄看出了我的猶豫,趁機上前一劍封喉。
我帶著沈確的屍體,要去安撫永州百姓,告訴他們叛軍首領已誅,可以過太平日子了。
可永州的叛軍無人招降,就連百姓都手持兵甲,誓S守城。
我不明白,沈確有什麼能力讓一城人為他S忠。
就在我恍惚之際,師兄們直接向城內投射了火石和流箭。
他們和皇家軍隊一起,攻進了永州,燒S搶掠。
我暴怒而起,要攔下此等行徑,可師兄甩給我一紙詔書。
是陛下的意思——永州,不留活口。
我不信,執劍攔在軍隊前面,警告他們偽造詔書可是S罪!
可他們拿出了第二封印信,是陛下給我的降罪詔書。
上面羅列了我這些年栽贓陷害,殘S忠良,勾結沈確,意圖謀逆的罪名,廢了我執劍使的官職,賜我以S謝罪。
我不信,紅了眼要S出一條路,回宮問問陛下。
可我剛要出招,便身子一軟跪了下去。
「師父說,他送你的東西你一定會帶的,這散功丹還是此次出發時師父親手給你放進平安符裡的。」
我內力四散,劇痛彌漫進我的四肢百骸,我顫抖著攥住那個平安符,微張著嘴吐不出半個字。
「沒事啊師妹,師父最疼的還是你,他跟我們講的時候,為你哭了呢。」
師兄慢慢蹲下,靠近我。
「師妹,你錯就錯在太強了,對陛下又不夠忠,他留不得你。」
我咽下喉間的腥甜,艱難地問:「我、不、忠?」
「師妹,你問問自己,若是這些年你S的那些臣子沒有罪名,你還會聽陛下的話乖乖去做嗎?
「說到底,你不是忠於陛下,你還是那個想當英雄的小孩子脾氣。
「可陛下,不會留英雄在身邊,他要的是一柄趁手的利劍,任他肆意生S予奪。」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眼前忽明忽暗,已經不知道是散功丹的作用,還是我信仰的崩塌所致。
師兄S我之前,說了最後一段話:
「黃泉路上,若是遇見了沈確,順便告訴他,永州再不會留下一個活口,他們雲隱一族可以在地下重聚了。」
雲隱?永州是雲隱族人的居所?
臨S前,我好像還有很多東西不知道,又好像有很多東西知道了。
師兄的劍尖劃開我的咽喉,原來臨S前這麼冷。
2
再睜眼那一刻,我怔住了。
莫不是上天不滿我所為,特地讓我重來一次?
沈確,就在不遠處,渾身浴血,眼神裡隻有冷漠和絕望。
這一次,我要弄明白很多事。
「師妹,你這是要造反嗎?」
大師兄的神色變得錯愕。
我的同門們看向我的目光裡,也充滿了疑惑不解。
但是他們的劍尖已經默默地轉向我了。
「我今日,要帶他走。」
我手腕翻轉,甩出袖劍,擋在了沈確身前。
「他是要謀逆的叛臣!是禍亂天下的罪人!你可要想好了!」
「師姐!你是怎麼了?咱們籌謀許久就是為了今日,你怎麼突然如此?」
「師妹,你可別忘了,師門有令,清除叛黨,平定永州!」
我反手一劍劃開我們之間的距離,劍氣四漾,將他們逼退幾步。
「到底是平定永州,還是踏平永州?」
我慢慢吐出這幾個字,看著我的同門面面相覷。
當我看見最藏不住事的小師弟心虛地在幾個師兄身上來回瞟的時候,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原來,他們隻瞞了我一個人。
師兄向前一步,舉著一個金黃色的卷軸:「陛下聖旨,命你誅S沈確,平定永州,安撫百姓,蘇邇師妹,你身為執劍使,是要抗旨嗎?」
我目光微微一顫:「師兄,假傳聖旨,可是S罪。」
師兄聽聞忽然攥緊了這道旨,聲音大了起來:「你在胡說什麼?你懷疑這不是陛下旨意?」
「這確實是陛下的聖旨,」我抬眸望向師兄心虛的眼神,「可這是陛下,賜我S罪的聖旨。」
此話一出,我的師兄弟們雖然震驚,但更多的是躲躲閃閃。
所以,當真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這一路上,師兄弟們對我格外的好,原來是臨終關懷。
「執劍使都自身難保了,就別在我面前逞英雄了。」
沈確在我身後踉踉跄跄拄著劍站起身,居然笑起來。
「我剛才是故意惡心你的,我沒救了。」
我看著師兄眼中的S意,又瞥了一眼沈確那副赴S的從容,冷哼了一聲:
「你是廢物,我可不是。」
銀白的劍身,快至無影,劍氣化作劍光,空氣仿若被撕裂一般,將身前的眾人掀翻而去。
皇家軍隊已經在路上,平安符裡的散功丹也牽制了我幾成功力,所以,速戰速決。
我騰空而起,將內力注入袖劍,使其猶如一條銀龍,帶著氣貫長虹的陣勢,炸開這山尖的樹木叢石。
滔天的坍塌混亂中,我揪著沈確的脖領子,從山澗躍下。
3
我將半S不活的沈確扔到他親信趙子誠懷裡的時候,趙子誠那眼神仿佛要吃了我。
我沒工夫搭理他,拿著從沈確懷裡搶來的令牌,直接登上了永州城門。
我命人用最快的速度加固了城門的盾甲,備上滅火的沙石,扎上軟泥,令所有人嚴陣以待。
上次永州城破,一是沈確的S令永州軍慌了陣腳,二是皇家軍隊的突然襲擊與順風火勢的難防。
但此時,我也算是開了天眼了。
大師兄長宇率殿前司在城門前吃癟,退兵之時,索性在城門下念起了那道賜我S罪的聖旨。
「師妹,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
我與大師兄長宇遙遙相望,就在幾年前有人還開玩笑說我倆甚是般配,如今想來,他那時的推脫並不是少年人的羞澀,而是早就猜到我會有此結局。
「你通敵叛國,罪大惡極,朝廷將不會再容你,正道武林也不會容你,你若執意站在賊子一邊,將是必S無疑,遺臭萬年;
「但若你願意悔改,我已飛鴿傳書,師父和陛下願赦你S罪,一生囿於山門,對外便宣稱你是閉關修煉,賦你清名!」
我聽著他的鬼話,氣極想笑。
長宇師兄還想說什麼,但我沒有耐心聽了。
「放箭。」我淡淡吐出兩個字。
塗滿火油的利箭如雨而下,城下未來得及退卻的殿前司軍驚慌失措亂成一團,誰也沒想到談著談著話我突然放箭了。
我挽弓搭箭,瞄準了一個點。
松手的剎那,長宇師兄手中的那柄劍應聲而斷。
馬驚了,將他掀了下去,被身後的師弟撈起,匆匆跟著殿前司退了兵。
「我的劍,別人不配用。」
我喃喃了一句,像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劍是為護主而生,它的使命在護我帶沈確離開時,便完成了。
「他還真是夠不要臉的,撿來的東西就當自己的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沈確擺開趙子誠的攙扶,向前一步和我站在城牆前。
「如今你是叛賊了。」
「我是你恩人。」
我已經習慣了和他反唇相譏。
「用不了多久,滿天下都會知道,你是亂臣賊子。」
「我是你恩人。」
沈確不理我,接著說:
「你累S累活攢下的救世主名號,隻需陛下幾句話,就能變成邪妄宵小。」
「我是你恩人。」
……
我看著沈確黑了臉,總算是有點熟悉的感覺了。
4
永州城要棄,要安排百姓撤離。
身為沈確的親信,趙子誠時刻提防著我,不願讓我知曉撤離通道。
「廢物手下都是廢物,怪不得你幹啥啥不行。」
我輕蔑的語氣激起營帳中幾個將領的怒火,甚至有人要對我拔刀。
「你打不過她。」沈確一個眼神,他們隻得怒氣衝衝地閉嘴。
沈確將撤離路線圖在我面前鋪開,我提筆便劃掉了幾個。
「這幾個我之前查出來了,估計此時已經有人埋伏上了。」
迎著他們錯愕的眼神,我淡然地又說出了幾個他們部署的秘密基地,以及我曾經的布局方針。
「所以,設局S我又救我,還讓我叫你恩人。
「蘇邇,我原來沒覺得你這麼不要臉啊?」
我翻了一個白眼,和他們研究著新的撤離路線。
永州雖然人口不多,但是大多數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百姓。
要逃出大焱國土,至少須跨過戈壁和荒山,跋涉上百裡。
期間還要躲避追兵,提防山匪。
而且要分批撤退,留下一部分精兵強將,為百姓的撤離爭取時間。
沈確默認了自己要留下最後撤退,正清點著第一批出城的百姓人數。
我走到他身後,抬手就要給他後脖子來一下,卻被他突然轉身攥住了手腕。
「我不走。」他SS攥著我的腕子,咬牙切齒地說著。
「你如今重傷連劍也未必能拿得起來,留下拖我後腿?」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毫不委婉。
「來人,把你們主子架上車,隨第一批路線出城!」
趙子誠咽了口唾沫,不敢看沈確的神色,手卻很實誠地把沈確扛了過去。
我站在高牆上,瞧著底下的男女老少有序撤離,長舒了一口氣。
寒風刮動旗幡,我摸著冰涼的杆子,指揮剩下的二百精兵,嚴陣以待。
我們至少要拖五日。
隻要五日,前幾批百姓就能在遠離官道進入戈壁。
「為什麼?」
我轉過身,發問的是趙子誠。
「主子說,你是傻子,讓我過來盯著你。」
趙子誠說得還挺像沈確那個口氣的,我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我看著你和主子作對這麼多年,這次是為什麼?」
我一時有些答不上來。
我看著空蕩蕩的永州城,沒有燒S搶掠,沒有屍橫遍野。
「要是他S了,沒人和我作對多無趣。」
我敷衍回答了他,不過他那表情是不太信。
我不知道這一次我的選擇是不是對的,但我敢肯定,若是按照上一世的發展,就算陛下沒有賜S我,我此生也會活在永州數千枉S英魂的痛苦中。
我望著安靜的永州,突然覺得師父的話說得不對。
俠之大者,是為國為民,但不為君。
5
即便我及時丟掉了那平安符裡的散功丹,但也已經散去了幾成功力。
這五日,撐得很難。
第六日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的手已經沒有挽弓的力氣了。
二百精兵,已是不足半數。
殿前司的火藥還在不斷地往城內砸,巨大的震感已經撼動了牆石。
城門撐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