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轉瞬眼中又露出毒辣,他瞥一眼春桃,似是嘲諷般冷嗤一聲:


 


「怪隻怪你平日御下不嚴,一個丫頭竟生出害主之心,若再不加改,便一個也不要留了。」


 


春桃蜷縮在我懷中,裙角仿佛有血滴。


 


那是綠筠的血。


 


5


 


因為被下了毒,安素素暫時不用離開王府。


 


相隔三個月,我再一次見到了她。


 


「妹妹,我沒想跟你爭什麼。」


 


她整個人窩在榻上,明明已入夏,身上卻還蓋著毛毯。


 


她掩唇咳了兩聲,一雙沒有任何攻擊性的眸子,淺淺地望著我:「我這把身子,也爭不了什麼。」


 


我懶得同她廢話,單刀直入:「綠筠的S,是你做的,對吧。」


 


她捂嘴笑了聲:「是不是我有什麼關系?」


 


我氣息急促:「她絕不會害人!」


 


她眯起貓兒樣的眼睛,往手心哈了口氣:「可是你會害我,而那丫頭是你的人,所以我要自保啊。」


 


我一時愣在原地,思索她這話的意思。


 


一來不信她竟如此坦誠,二來猜不透她這無辜皮囊下的真面目。


 


也許是我沉默太久了,她竟一字一句說起來:


 


「聖旨難違,若不出些事我就要回安家了,可我不想回那地方。」


 


說到這裡,她眼睛眯了眯,隱住了一抹陰鸷。


 


「所以是你誣陷綠筠下毒,你害S了她!」


 


我上前一步,強壓下了要掐S她的衝動。


 


屋外傳來腳步聲,陳璟走了進來。


 


一看到我就警惕起來:「你怎麼在?」


 


我幾乎是忙不迭地說道:「安素素親口承認是她誣陷了綠筠,陳璟,你隻要隨便查一查,就該知道……」


 


「夠了!」


 


我的話被無情打斷,空氣陷入S一般的冷寂。


 


安素素躺在榻上一言未發,好整以暇地望著我。


 


陳璟一指門口:「關秦月你出去,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這一刻我仿佛懂了。


 


那麼聰明的陳璟,怎會看不懂後宅這小小下毒案。


 


無非是假意不懂,因為他有想護著的人。


 


他不想安素素離開,所以用綠筠的命,換她留下。


 


安素素的聲音響起:「璟,別對她太嚴格。」


 


陳璟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兩步並作一步走到她榻前,彎腰回她的話:


 


「素素,你怎麼起來了,身子可有好些?」


 


這樣溫柔的神色,我竟從未見過。


 


安素素輕推開他的身子看向我:「妹妹,璟就是這暴烈性子,你也不要傷心。」


 


可她那眼神,分明是挑釁。


 


仿佛在說:看啊,你嫁了八年的郎君,仍在我股掌之間。


 


「綠筠她不該S。」


 


我幾乎是自喃般說出這句話。


 


又將聲音拔高:「你們兩個想苟且一處,便去!可綠筠,她是我妹妹!」


 


陳璟猛然回頭,臉上總算動了真氣。


 


「關秦月,你真是瘋了。」


 


「為一個丫頭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妹妹?你也不怕汙了我王府的門楣。」


 


他終究不懂我為何暴怒至此。


 


因為在他不曾出現的日日夜夜,是綠筠春桃伴我玩耍陪我入眠,同吃同睡八載,早勝似親人。


 


我揚起下巴看著面前二人,隻覺心尖最後一團火也寒成了霜。


 


「陳璟,你背信棄義薄情偽善,實不配為我夫。」


 


話落我轉身離開。


 


背後隻剩陳璟摔茶杯的聲音,還有安素素那句:「璟,她這是惱了我,可終歸是你夫人,說些氣話你該去哄哄。」


 


陳璟嗤一聲:「她善妒,犯了七出之罪,我就是休妻又如何?」


 


門外春桃急得原地亂走,臉上已鋪滿淚水。


 


見我出來總算松了口氣,忙拉住我的袖角:「夫人,您不該跟王爺置氣,您會不好過的。」


 


我曉得她的意思,我家遠在北疆,京中無母族庇護,皇家更是恩威難測,我得罪了陳璟又該如何自處?


 


我擦幹她臉上的淚,笑著說:「春桃不哭,你要是還哭,我這做姐姐的真是沒臉。」


 


春桃卻哭得更急了。


 


「夫人,我們隻是丫頭啊,您何必如此,何須如此呢……」


 


我捏捏她臉頰:「我在這京中沒有家人,誰對我好誰便是家人,你是,綠筠也是。」


 


「所以我不會讓她白白S去。」


 


6


 


兩個月後,太後要辦馬球賽。


 


這場賽實際上是為我和陳璟辦的,隻因這兩個月我與他鬧得實在難堪。


 


不僅京城人議論紛紛,就連宮闱中也傳出了些難聽的話。


 


說「郡主終究京城無人,而那安家女可是臨安王青梅竹馬的相好。」


 


甚有人說:「若不是先帝賜婚,臨安王怕是早將安家女迎進門了,聽說現在的臨安王夫人是逼婚!」


 


「難道是皇家忌憚北疆軍,所以……」


 


謠言越傳越盛,越傳越離譜。


 


馬球賽當天,我不過五更便起了身。


 


伏在案前寫信,案旁擺著厚厚一沓家書。


 


皆是父親的「問臨安王夫人安」還有阿兄的「問家妹月兒安」。


 


兩個月前,他們來了第一封書信。


 


彼時北境動亂,他們得知安素素的消息延遲了許久。


 


父親阿兄擔憂我受委屈,卻又不好在信中明說,隻得寫厚厚一封家書,裡面寫滿了北疆風物美食,甚至奇聞趣事,隻想讓我安心。


 


書信最後一句總是:「北疆一概無恙,勿掛念,母甚思女。」


 


一連寫了十來封。


 


那時候他們怕是還在和契丹人打仗吧。


 


上月初,父親平定了契丹人之亂。


 


這次他給我傳來的信上隻有一句話:


 


「月兒,可願和離歸家?」


 


寫好回信,將它收在了傳回北疆的檀木盒中。


 


走去院中打拳,一套拳下來幹淨利落,最後合掌收勢時恰逢天光乍破,第一縷陽光斜過枝丫打在我額上。


 


我換好衣服去了陳璟的書房。


 


那日安素素房中一鬧後,這是我第一次來見他。


 


他仿佛一夜未眠,手邊擺滿了醫書,見我來了竟愣了下。


 


轉瞬臉上露出一抹笑,他掃落了案上的醫書,衝我擺了擺手。


 


「阿月,我知道你不會總和我鬧的。」


 


我站在門外沒動,隻靜靜盯著他。


 


仿佛要把這八年沒看清的東西全部看完。


 


他這張臉令我著迷了十數年,如今看來也不過尋常。


 


「阿月,過來。」


 


他笑得更盛了,接著又添了句仿佛示好的話:


 


「先帝說我永不許立側室,我不會的。阿月,素素她隻是妾室,我隻為讓她可以自保。」


 


我終於出聲了:


 


「陳璟,若你想護一女子,也不是非要納她的,因為你是臨安王,你有的是手腕保她。」


 


話落,陳璟臉上的笑僵住了。


 


可我的話還沒停下:


 


「不過沒關系了,我對你說這句,隻是讓你不要自欺欺人。」


 


他與安素素之間,從來就不清白。


 


陳璟下意識地惱怒,臉上的笑意成了厭煩。


 


「關秦月你總是這般無理取鬧,你可知安家是座虎狼窩,素素回去便有外國罪人之婦的名頭,安家素要名聲,這謠言會要了她的命!」


 


「陳璟!」我打斷了他。


 


他從未想過外面的謠言會不會毀了我,毀了我北疆的家人。


 


一陣穿堂風掠過我耳邊,吹開了書案下的醫書,翻開的那頁正是「風疾之症解法」。


 


安素素患的便是風疾。


 


我沉聲:「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心中如何想的,我壓根不想知道。」


 


話落我拔高聲線:「你聽好了,我要休你。」


 


「我們之間沒有和離,心得意滿為和,可你我之間隻有相看兩厭。」


 


「所以陳璟,我要休你。」


 


話落,整間書房靜得落針可聞。


 


陳璟的臉從厭煩變成了疑惑,很快又變成了怪異。


 


「你……要休我?」


 


可我沒再同他糾纏,轉身離開了書房。


 


7


 


馬球場上。


 


太後同公主以及幾位貴婦人坐在皇家帳篷中,皇帝一人坐在階梯之上,兩側宮人伺候。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宴是為我和陳璟辦的,所以當我出現時,所有目光都投了過來。


 


見我隻身一人,他們又開始竊竊私語。


 


公主將我拉到太後身側。


 


太後從手上褪下一對翡翠碧镯,交由禮官放在顯眼處。


 


「太後娘娘如意翡翠雙镯做下一場賽的彩頭,拔頭籌者得!」


 


恰時陳璟從遠處走了過來,面對眾人目光,他竟有些無所適從。


 


看向我時也帶了一絲茫然。


 


太後勸我:「夫妻哪有牙齒不碰唇的,這場賽你夫妻二人好好S上一場,好去去京城的流言蜚語,這翡翠雙镯可帶著夫妻如意兒女雙全的喜頭。」


 


我默不作聲。


 


場上賽事見了分曉,又幾聲新鑼作響,新的人開始上場。


 


我接過馬夫手裡的韁繩翻身上馬,噠噠兩步到了場邊。


 


身後傳來陳璟的聲音:「你晨起是何意?」


 


「關秦月,你說清楚些!」


 


賽鑼響起,我夾緊馬肚飛身而出,將他的話拋在腦後。


 


我自小騎馬,馬術是阿兄教的。


 


學騎馬時阿兄便說,我們北疆人騎馬不是為了玩耍,而是為了搏命。


 


父親阿兄馬背上擊退契丹人,我關家騎術無人能出其右。


 


就算是陳璟,又何曾是我對手?


 


隻是當初我不願風頭太盛,怕旁人說你臨安王夫人婦行有虧。


 


但現在,我不在乎了。


 


馬背上飛身揮杆,我將最後一球牢牢打入球門內。


 


賽鑼三聲比賽結束。


 


「臨安王夫婦拔得頭籌,得如意翡翠雙镯一對!」


 


皇帝也在階上鼓起了掌,他笑道:「看來這依舊是朕那潑皮的郡主小妹,巾幗不讓須眉。」


 


場邊人聲鼎沸,所有人都以為經此一賽,臨安王夫婦將和好如初。


 


陳璟過來追我,他臉上還揚著勝者喜悅,一時沾了少年氣。


 


「好啊你個關秦月,上次打馬球是故意讓我的吧,這次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


 


卻不料我回他:「上次是讓你的,回回都是讓你的。」


 


「我若想贏你,你一個球也進不了。」


 


我說得硬氣,陳璟愣了愣,還以為我在玩笑,笑得更開懷了。


 


下意識來拉我的手:「好好好,我永遠贏不了你。」


 


「秦月,別再和我鬧了好不好,我們回家。」


 


我後撤一步拉開距離。


 


禮官來送如意翡翠雙镯的彩頭,陳璟呆呆接了過去,立刻就要給我戴上。


 


我搖頭:「我不想要。」


 


我不想要夫妻如意,更不想和你兒女雙全。


 


在陳璟錯愕的目光中,我飛奔跑到皇帝階下,撩袍下跪。


 


當著眾人面朗聲:「吾皇萬歲!臣女想休夫!」


 


8


 


一句話落,偌大馬球場再沒一絲聲響。


 


我下拜磕頭,再直起身時,眼中隻有堅毅。


 


「臣女不是為臨安王之妻而求,而是為定北將軍之女關秦月而求。」


 


「臨安王陳璟不顧先帝賜婚,私帶外國女眷入京妄納做妾室,更辜負與我婚前諾言,故我關秦月在此求陛下成全,許我休夫!」


 


此話一出,皇帝都愣在當場。


 


我餘光瞥見太後黑了臉,公主倒是沒忍住起來喝彩了聲。


 


陳璟飛奔而來,跪在我身旁。


 


「關秦月你又鬧什麼?跟我回家!」


 


我不看他,自顧自再拜一次。


 


接著一字一句道:「我爹定北將軍為國守北境三十載,從無敗績,近來一役更打入契丹三百裡,五十年內契丹人不敢犯境。」


 


「阿兄在戰場上傷了胸肺,經年長咳不止,母親卻寬慰民女,丈夫為國子孫守土,這是我關家應盡之責,而我關秦月是先帝親封的定北郡主,食國家俸祿更當忠君。」


 


話落,皇帝輕笑一聲,聲色如鍾:「定北郡主這是邀功要賞?還是怪朕用你關家過甚?」


 


陳璟還在一旁拉我衣袖,滿眼寫著不敢置信。


 


「關秦月,你到底要幹嘛?」


 


我卻俯身長拜:「臣女不敢邀功,隻想懇求陛下許我休夫,我父親年邁,阿兄身體不支,如今北境太平,求陛下垂憐,放我回家照顧父兄。」


 


「北疆五十年將無戰事,我父兄想歇一歇。」


 


父親的最後一封信裡還夾著阿兄的信件。


 


整整十頁紙,說北疆五十年不會戰事,他關家職責已盡到,願攜全家告老。


 


餘下的九頁紙都是在告訴我,關家三代子孫精忠報國,關家女不該受旁人委屈。


 


阿兄說:「吾妹莫怕,北疆是你的家,父兄常在母親常思,你也是時候該回家了。」


 


當初父親送我入京城,已是半生悔事,如今他不想再後悔一次。


 


如今這世間隻有休妻,就算和離也是女子受盡龃龉。


 


我有這樣的父兄,怎可忍受和離之事讓關家蒙羞?


 


隻有休夫,才算不負關家。


 


階梯之上皇帝沉默了許久,末了竟狂笑了幾聲。


 


仿佛小時候那般喚我「郡主小妹」。


 


「朕早曉得你剛烈的性子,還以為這些年你轉性了,如今看竟是兇虎裝貓。」


 


「如今你這番說辭,倒像逼著朕應允你了?」


 


他說得調侃,我卻不敢松了弦。


 


他是我曾熟悉的太子哥哥,更是萬人之上的皇帝。


 


陳璟已經傻眼,還想說我是一時發瘋才會失言,卻不料根本拽不動我分毫。


 


馬球場上不知安靜了多久。


 


久到我以為皇帝是坐在龍椅上睡過去了。


 


才聽到他起身走下來的聲音。


 


他立在我面前,長嘆一口氣,朝我伸出了手:「郡主小妹,起來。」


 


可我無動於衷。


 


他嘆一口氣:「為何是休夫,而不是和離?」


 


我道:「陳璟親口對旁人說想要休我,既如此,我何故不能休他?」


 


話落,我抬起頭,看見皇帝側頭盯著陳璟。


 


陳璟一時茫然,總算想起自己曾對安素素說過的話。


 


「善妒,是犯了七出之罪,我就是休妻又如何?」我重復他的話。


 


陳璟忙不迭反駁:「不是,那隻是氣……」


 


皇帝卻打斷了他:「那便是確有其事了?」


 


陳璟無言反駁,我長拜不起。


 


「求皇帝陛下成全!」


 


我的聲音響徹整個馬球場。


 


漫長的等待後,我終於聽見了皇帝的聲音:


 


「既如此,那朕便允了。」


 


9


 


定北郡主休夫。


 


當天下午便傳遍整座京城。


 


馬球場上,皇帝前腳剛走,太後就黑著臉離開。


 


隻留下一句:「女子休夫實為大謬!皇帝竟還允了,真讓哀家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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