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們始終相愛,隻是沒有結局而已。
16.
梁牧時的車停在我們的身邊,車窗搖了下來,命令道,「上來,老爺子想見你。」
他看了看我,不肯挪動身體。
「我自己開車回去。」我放開了手,不再等他說一句話,立馬轉身往回走。
我眼裡含著淚,想象著自己很堅決,我對自己說,我要自己回去,隻是路有點偏,有點難走,但我一定會回家。
可發動機的聲音一響,我哭著回頭,跟著那輛車跑了好久。
之前攔我們的中年男人,將我扶起來,帶上了車。
我們停在某處,可以看見車子在慢慢行駛,而車內的監控能看到梁池越的一舉一動。
那就是這一次,我見到了更加瘋狂、更加無助的他。
我們觸及真相,最終傷痕密布。
回程的路上,他忽然瘋了一般伸手按住車門,大喊著,「停車。」
梁牧時沒有發話,繼續往前開。
他真是瘋了,居然直接打開車門,就這樣跳了下去。
梁池越不管身上的傷,通紅的眼裡再也沒有理智,爬起來就往回跑。
「再往前,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你是想要她活著,還是想要她S。」
他依然不管不顧,嘴上一遍又一遍叫著我的名字,他奔跑在黑夜中,想要去尋找自己的光亮。
「你的生母,寧願一輩子待在山上,她做的選擇,便決定了現在。」
梁牧時的聲音如萬劍穿身一般,狠狠朝他刺了下來。
他猛地停住腳步,嘔出一口血來,就這樣失聲滑落,他怔怔地,任憑大雨衝刷。他被割裂成了上千片,在漫長的寂靜無聲中,絕望地嘶喊起來。
「啊-----」
梁池越頹然,就這樣哭了起來,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手腳麻木,他看著遠方,覺得自己被大雨淹沒,S了。
真是造化弄人。
我站在一邊,想要衝上前,我隻想抱抱我的男孩,此刻的真相壓在他的身上,此刻的他傷痕累累,沒有我,他該怎麼辦?
中年男人牢牢拽著我,他勸我,「二爺說,既然做了選擇,再難也要擔著。」
我的生S,他生母的生S逼他做了抉擇,籠中鳥還是自由身,也讓我做了選擇。
我滑跪在地上,淚和雨混在一起,痛徹心扉。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之後幾天,我離開了北京,再也沒有回去過。
17.
這一年,我差不多就是行屍走肉一般活著,我媽暗暗猜到了什麼,但也裝著不知道。
直到前兩個月,我哥公司差人,我被硬拉著頂替了上去。
再次聽到梁池越的消息,是他們婚期確定的事情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
新娘子發了一條微博,引得各路明星紛紛出來轉發、恭喜。
而在長沙,萬鴻商場的開業,一整片的商業街和打造的寫字樓,全是程家的產業。
辦公室的人討論起來,「萬鴻就開在我們對面,下次一起去逛逛,雨花區終於有大商場了。」
「後天開業吧,聽說好多明星都要來,到時候咱辦公室就是最好的觀景臺。」
有人提出疑問,「為什麼萬鴻老總嫁個女兒,比明星出軌還要熱鬧。」
另一個同事附和著,「她嫁的那個人可不簡單,好像背景很厲害。」
「怎麼說?」
「政商結合,其中肯定有貓膩,你看這半年,萬鴻在全國開了多少家店,哪一次不是聲勢浩大。」
我低著頭,沒說一句話,卻是聽得認真,明明最知其中真假,可就像聽過上萬遍也聽不厭。
我們的唯一的交集,好像就是在這種時候。
下班的時候,樓下停了一輛商務車,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又自顧自地往前走。
剛走了兩步,便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孟昭。」
我回身看過去,是林聽晚,她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朝我走了過來。
「聽晚姐,」我和她打招呼,想必她應該是來長沙參加萬鴻的活動。
她看著我,眼裡滿是心疼,那個初次見她,笑著要她籤名的女孩,再也沒有了。
「怎麼一年沒見,變得這麼憔悴。」
我摸了摸臉,「天氣冷。」
她仰頭望去,雪花落在她細長的睫毛上,「長沙的冬天也會下雪嗎?」
「不會。」
2022 年的長沙,破天荒地下了一場大雪。
「車上藏了一個人,你想見見嗎?」她偏頭看去,問我。
我點了點頭,跟著她上了車。
是梁池越。
18.
我們在車上一句話都沒說,聽晚姐把我們送到目的地就停在一邊。
「偷跑出來的?」
他點了點頭,不一會的工夫,我們的肩頭都覆蓋了薄薄的雪。
「給我吧。」我指了指他手裡拿的文件,猜想應該是給我的。
「離婚辦好了。」
「嗯。」我們都在躲避對方的目光,卻都忍不住紅了眼。
我努力扯起一個笑,不想我們的再見是這般沉默寡言,又找了另一個話題,「你瘦了,要多吃點飯。」
我看著他再次點點頭,眼角的淚慢慢滑落,他說,「此後,我們再也不欠對方。」
我將左手藏在身後,摸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忍不住發抖。
「以後...以後,要多笑笑。」我哽咽著。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本想清理我頭上的雪,可下一秒卻是轉身離開。
我什麼都明白,明白他做了梁池越。
可這世上沒人知道,梁池越還有另一個名字,他叫許崢。
「許崢。」隔著大老遠,我看著他整個人明顯一頓。
我發了瘋一般跑上前,在蒼茫大雪間奔跑。紅著一雙眼和他對視。
但我沒哭,我們就這樣站立著,各自沉默。
我把唇咬得泛白,在他的目光中,艱難地說,「梁池越,你要快樂。」
那句反反復復,我在深夜刻意練習的新婚快樂,想發自肺腑地祝福,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用一年練習,新婚快樂,明明說了上萬遍,可到最後,還是說不出口。
「好。」一如過往,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這一次梁池越比她先轉身往前走,他在心裡說對不起,對不起那個曾帶給她炙熱的一切,曾給他愛的姑娘。
他被漫天風雪遮蔽了雙眼,卻不敢再回頭看一看孟昭,好像那一刻,心也S了。
聽晚姐說他不該來見她,可他就是想看看她,隻求近距離的一眼,隻要一眼。
來長沙之前,梁父來找過他,手上有一份合約。
關於程家子公司分拆上市,他和未婚妻是一致行動人,他將作為副董事長加入,未來會牢牢控制程氏集團。
這是程家送給梁家的禮物。
這就意味著兩人的婚姻和股市緊緊捆綁,這是商業利益的最高契合。
這是一場完美的婚姻,永不離婚、永不背叛,兩個人就這樣拴在了一起。
「好。」他疲憊地笑著,像是嘲諷著荒唐的安排,卻又接受了安排。
19.
萬鴻集團開業的時候,同事還是將我拉了下去,說是熱鬧熱鬧。
粉絲太多了,我們根本擠不進去,我找了一個借口去旁邊逛逛,走著走著就看到了一面花牆。
滿牆的薔薇花。
更具戲劇化的是薔薇花下的站著的人群,從兒童的兩小無猜、到青春期的打鬧,成年後的相伴、成家後的歡樂,老年的相依。
像是一對戀人幸福的一生,他們攜手相伴。
我知道,這是刻意安排的,這是梁池越為我安排的。
這是一場盛大的告別,薔薇花下的一生,是美好、是幸福。
我看著看著,淚流滿面,扮演小女孩的演員朝我跑了過來,給我遞了紙巾。
她拉著我的手,帶我走到薔薇花牆的末尾,指著那句話,笑意頻頻,「姐姐,送給你。」
薔薇花的末端,寫著一句話,「你要學會快樂。」
又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但我媽說,隻要熬過去就好了。
我想起這一年實在過得荒唐,我變得太沉默了,仿佛陷入了某一種沉睡,行屍走肉一般遲鈍地接受著每一天。
我期待每晚的夢境,梁池越會來我的夢裡,好像我們又回到了那五年,
最快樂、最無憂的五年。
我在夢境裡沉淪,彼時我們都是正值青春的年紀, 我敢為了一個男孩跨過亞歐大陸, 敢嫁給他, 那時的我們渾身都是勇氣。
夢境太美, 美到我們相互陪伴了一生。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梁池越再也沒有來過我的夢中。
一次也沒有。
20.(梁池越視角)
結婚前一晚, 梁池越擬出了一份合同, 交給他未來的梁太太。
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怎麼?還打算回去找她?」
見他不說話, 她接著諷刺,「可惜啊, 就是沒緣分。」
梁池越沒有理會她的冷嘲熱諷, 轉身走了出去。
這是屬於梁程兩家的婚姻, 不屬於他梁池越。
婚後她可以行使梁太太的權利做任何事,但他們不會有夫妻之實。
他不會有孩子, 就打算這樣蹉跎一生,永遠成為梁池越, 悲哀了成了家族政治的繁衍品和犧牲物。
他這輩子,一共做了十五年的許崢, 前十年歷經苦難,隻有那五年,也算體會了什麼叫幸福。
就好像, 一生冗長, 他的一生隻有和孟昭的那五年才算活著。
他做了梁池越,享受了旁人未曾享受過的一切。
如今回想起來,那四處流浪的十年,倒成了他回不去的曾經。
某天有一晚上, 他做夢夢到了十年前的雨夜, 他被生母扔在梁家門口, 可這一次,他沒哭沒鬧,就這樣站著。
冥冥之中, 他好像知道,未來他會遇到一個女孩。
他做了梁池越, 就會遇見那個女孩,他成了梁池越, 卻無法娶她。
又或許是太過痛苦,夢境重啟, 他的生母沒有拋棄他。
他好好讀書,扛過了所有的困難, 終於等到二十歲那年遇見了她。
他們像普通人一樣相愛,並攜手走完一生。
他結婚的那天, 月亮特別圓。
他就這樣抬頭看了好久,想到了幾年前異國他鄉,
那個頭戴白紗,跨越千裡,奮力向他跑過來的女孩。
最後的最後,他摸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居然文赳赳地說了一句,
「昭昭雲端月,此意寄昭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