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紙關雲十二州的割讓契約。
那契約下方,赫然蓋著鮮紅的我朝丞相印!
朝堂盡知,多年前皇帝旰食宵衣,心力交瘁,早已將手中的部分權力授予丞相代行,其中就包括外交權。
當皇帝睜大眼睛,看清楚契約上每一個兇神惡煞的字眼時,捂胸吐出了一口血。
江大人百口莫辯,被震怒的天子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下令當場剝去朝服。
當夜,刑部來了人搜府。
他們在丞相大人的書房搜出了另外一紙割讓契約。
與敵人呈遞的那份一模一樣。
鐵證如山,皇帝氣得當即下旨,廢了江大人丞相之位。
之後,民間有傳聞,丞相通敵叛國,必將難逃一S,而上一位賣國求榮的高官,可是被當時的皇帝五馬分屍,誅滅九族。
江家亂了套。
下人們帶著傍身的財物聞風而逃。
我沒走。
小翠是江府買來的婢女,自幼隨江夕夜長大,看到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她不忍心走。
可誰也不知,為何江夕夜在看到刑部搜出的那份割讓契約時,會滿臉驚恐。
「不!一定是弄錯了!不是兩封尋常公文嗎?」
我冷冷問她:「你瞞著江大人,替蕭靖宣做了什麼?」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跟我說,父親與大殿下不合,大殿下呈報的南方治旱的折子,父親多次駁回,眼看災情嚴峻,他懇求我將折子偷偷塞進父親批示的文書之中。
「他說那文書以其他官員名義再擬過,父親看到,定不會再起疑。
「我也過目了,的確是治旱良策無疑,怎會、怎會變成...」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趕忙打斷她:
「你練字的紙稿可還在?」
她抽泣地說:「在我房裡。」
我縱身奔去,翻找著那一疊江夕夜蘸著蕭靖宣贈送的松煙墨書寫的宣紙。
可翻來翻去,隻找出了一堆泛黃的空紙。
原來如此。
早年聽聞,江湖有奇術,能令筆下字跡日漸消失,也能令消失的字跡慢慢復原。
江大人被栽贓的兩封割讓契約,定是將此術合二為一,以無中生有的「治旱之策」,掩蓋了下方真實的「割讓條款」。
院外的小翠突然焦急大喊:「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隻見江夕夜捂著肚子,半跪在地,痛苦地幹嘔起來。
14
兩國僵持之際,大皇子請旨領兵抗敵。
蕭靖宇身形魁梧高大,一臉剛毅之氣,少時就曾在軍營錘煉。
這一次,他沒有令百姓失望,靠著卓絕的軍事才華,將敵軍趕出了國土,奪回了關雲十二州。
班師回朝之日,京城百姓夾道歡呼,人們激動地向那執韁緩行的殿下拋去鮮花和彩綢。
「蕭靖宇」二字,如一枚閃耀的功勳章刻進了史冊,成為百姓爭頌的英雄。
一系列突如其來的劇變,像導火索,引發了朝堂百官對江丞相曾一力扶持的太子蕭靖安的質疑。
陸續有人上奏皇帝,審慎定奪儲君人選。
可兒子的大獲全勝並沒有撫慰君心,他像是受了極大打擊,纏綿病榻,一蹶不振。
不過數日,宮中傳出了消息——
皇帝駕崩。
伴隨這一驚聞流傳全京城的,是皇帝臨S前立下的兩道遺詔。
其一,二皇子蕭靖安庸碌無能,廢其太子位,由大皇子蕭靖宇繼朕帝位。
其二,廢相江敬遠,通敵叛國,罪無可恕,判即日抄家,並壓入天牢秋後處斬。
抄家那天,雨下得很大。
不計其數的百姓舉著傘跑到江家門前。
匆匆歷經一場戰亂,恍若S裡逃生的他們,指著被摘下的江府牌匾,直罵「惡有惡報,大快人心」。
他們見到臉色蒼白的江夕夜,如見到奸臣餘孽,朝她瘋狂投擲爛菜葉子,吐著口水。
小翠忍無可忍,生硬地懟了回去:
「我家大人是被冤枉的!」
人群中突然丟出一顆石頭,重重擊打在小翠額頭上,當即血流如注。
江夕夜急忙將她護進懷中,哽咽道:
「小翠,別說了,沒用了...」
我找好容身的客棧返回時,鬧事者已散去,江大人被押走。
江夕夜渾身湿透,像失了魂般,呆呆盯著被雨水洗刷過的街道,一遍又一遍地問:
「蕭靖宣,你怎可如此對我?」
15
江夕夜的父親被砍頭的前一夜。
我睡得很沉很沉。
前塵往事呼嘯而來,在混亂不堪的夢中幻化成野獸,朝我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冥冥之中我感覺一定會出事,可怎麼都醒不過來。
再睜眼,窗外天已大黑。
江夕夜人不見了。
床上躺著同樣昏睡不醒的小翠。
她的手邊,放著一條我從未見過的珍珠項鏈。
我以為項鏈是江夕夜的,隨手塞進了小翠放盤纏的腰袋裡。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重重砸門,邊砸邊喊:
「開門!有人報官,說你們偷了客棧老板的財物,快把門給老子打開!」
小翠迷糊間被吵醒,揉著眼睛還未反應過來。
門被人一腳踢開,闖進幾個兇神惡煞的官差,腰間皆有佩刀。
他們翻箱倒櫃,最後一人扯下小翠手中緊拽的腰袋,翻手一倒。
那串沉甸甸的珍珠項鏈就掉了出來。
「果然是你們偷的!哪裡來的賊子,敢在小爺我親舅舅開的客棧裡行竊?」
事發突然,江夕夜又不見了,情急之下我正想動手,卻發現手腳乏力,骨頭酸軟,是被人下過迷藥的跡象。
我這才意識到,昨夜臨睡前,江夕夜遞來的那盞茶水有問題。
她這傻子!莫不是想螳臂當車,去法場喊冤?
「把他們帶走!」
就這樣,功力暫失的我,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翠,一同因偷盜之罪被投入了牢獄。
江夕夜沒來看過我們。
我也再沒從獄卒口中,打聽出任何江夕夜的消息。
直到半年後,我出獄了。
我隨手抓了個路人,問出了我在客棧昏睡那日所發生的一切。
16
先皇S後,蕭靖宇迫不及待地登基。
黨同伐異,閹言禁語。
為了向天下表明他對賣國行徑的不容不恥,江敬遠被處斬那天,他親自監斬。
行刑的法場被喧囂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一邊觀瞻著那位將敵軍打出邊境線五十裡開外的新帝的風採,一邊翹首以盼著賣國賊人頭落地。
就在蕭靖宇拋出監斬籤的那一刻,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堪堪擦過他的側臉,劃出一道血痕,最後深深扎進了他身後的木屏風。
那支箭,是江夕夜射出來的。
彼時,她與蕭靖宇的距離不過六丈,按照我往昔教她的箭法,如此近距離的一擊斃命,是輕而易舉。
可惜。
腹中懷有三個月的胎兒。
受刑臺上有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老父親。
身心俱創的江夕夜,再不是馬背上那個輕盈靈巧的少女,從她對蕭靖宣心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此生結局如這支射偏的箭,失之毫釐,差之千裡。
江大人頭顱落地。
蕭靖宇也以弑君之罪,判流放江夕夜至西北軍營,為妓。
我無法想象,六個月過去,身子越來越重的江夕夜,如何承擔得起掛在她脖子上的枷鎖。
亦無法想象,無人打點衙吏的江夕夜,身為女子,會在漫漫流放路上遭受怎樣殘忍的對待。
我沿著流放犯人必經的官道,馬不停蹄追了上去。
我從不信佛。
可那天起,我在心中瘋狂祈禱,求我佛慈悲,讓她活下去。
17
思緒戛然而止。
我已經不想再回憶下去了。
此時,蕭靖宣的喜堂上,一眾賓客早已倒地昏迷不醒。
忘川散。
這溶入紅燭的迷藥,果真有個好名字。
人隻有化作孤魂野鬼,到了忘川,才有資格遺忘生前造下的罪孽。
心中S意陡升。
我低頭盯著那些昏睡的人,認真識別。
第一人,被我一劍貫胸。
他是當年帶兵抵御敵軍卻屢屢戰敗,最後不得不將兵權讓給蕭靖宇的驍騎大將軍。
他的嫡女如今是蕭靖宇的寵妃,唯一的兒子也在蕭靖宇繼位後封了三品。
不知他下了黃泉,見到那些因他的私心枉S的士兵,會不會也像今天這般,笑得很開心?
第二人,被我割斷了脖子。
他是代表新皇前來賀喜的公公。
先帝在位時,他還是御書房灑掃的小太監,先帝駕崩那日,前任大太監突然暴斃,那兩道虛實不明的聖旨,正是從他手中傳出。
第三人,被我刺穿了喉嚨。
此人是文官中最巧舌如簧的諫大夫。
從江府搜出割讓契約後,是他歪曲是非,阻撓調查,並散播謠言,挑唆百姓對江大人的仇視。
也是他建議蕭靖宇,與其直接處S江夕夜一了百了,不如換一種法子,讓她生不如S。
第四人...
第五人...
第六人...
S到最後,我身上已濺滿了血。
解決完了他們,我提著被鮮血洗亮的長劍,朝著婚房走去。
18
紅燭如血。
我靜靜推開雕花木門時,蕭靖宣正仰面躺在鴛鴦錦被上,衣襟半敞,脖頸泛著酒後潮紅。
新娘伏在他胸口,蔥白指尖正勾開最後一顆盤扣。
蕭靖宣抓起她的手腕,啞聲喚道:
「夕夜...」
女子輕笑,指腹溫柔撫過他的喉結:
「王爺,奴家傾慕你久矣,心甘情願為你做江夕夜。」
喜床咿呀的悶響驚得紅帳簌簌。
我執劍劃開了層層紗幔,新娘正跪坐在蕭靖宣身上,嫁衣已褪至腰間,露出了鎖骨下那枚眼熟的平安扣。
「啊——」
她尖叫著扯來衣衫蔽體,「你、你是何人,膽敢擅闖?來人!快來人啊!」
我將劍橫在了她眼前,她立刻閉嘴。
我又狠狠扯下她胸前的平安扣,冷聲質問:
「這玉佩為何會在你手上?」
她支支吾吾:「大、大俠,它本就是我的貼身物件,上面還刻著我的名字...你看那個『貞』,我的名字就叫成玉貞...新任丞相成徽是我父親,大俠若是求財...」
「信口雌黃!」
我怒火中燒。
「這平安扣分明是江夕夜的東西!上面『貞』之一字,乃江夕夜亡母蘇婉貞的『貞』,與你沒有半分關系!」
我SS掐住她的脖子:「說!是不是蕭靖宣送給你的?再騙我一個字,我讓你不得好S!」
成玉貞嚇得滿眼淚水,渾身顫抖地向我道出了實情。
19
原來,客棧老板將蕭靖宣送回寺廟的那天,遇見了前去禮佛的成玉貞。
成玉貞曾隨父入宮,對相貌清俊的蕭靖宣一見傾心。
她上前詢問,客棧老板不識諸人,隻道是有個善良的官家小姐救治了這位公子。
陰差陽錯。
蕭靖宣手中的玉佩突然掉落在地,被成玉貞撿起。
後來,蕭靖宇繼位,成徽憑著從龍之功高居丞相,成玉貞身為丞相之女兼蕭靖宣的救命恩人,也順理成章被賜了這門婚事。
「哈哈哈!」
我仰頭大笑。
笑世間竟有如此荒唐,笑那痴心一片的女子,明明連著七個夜晚翻牆越院,拋卻禮義廉恥,為那傷情反復的男人端水喂藥,倒頭來竟絕口未提救他之事。
她真是全天下最無可救藥的傻子!
有冰涼的液體滑落臉頰,我隨手抹去,舉劍對準了成玉貞的臉。
「江家遭難,雖與你無關,但你斷不該冒名頂替,如果蕭靖宣知道真相,江夕夜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既然你執著於容貌,我便成全了你...」
劍光劃過滿室喜紅。
妝臺的菱花鏡中,映出成玉貞捂臉嘶嚎的扭曲倒影。
20
我將蕭靖宣綁起來,帶到了城外的歸檀寺。
歸檀寺曾是京城第一大寺,建成已有百餘年,香客眾多,香火不絕。
卻在蕭靖宇登基當天,被一道聖旨下令遣散,廟中德高望重的住持悟塵大師也蹊蹺地自缢身亡。
短短半載,寺內已是荒寂破敗。
魚肚白的天光漸漸映上了屋角的蛛網。
身後響起了一陣窸窣聲。
想來是忘川散藥性已過,蕭靖宣要醒了。
我緩緩擦拭著長劍,手裡這張臉皮雖然破了臭了,當做一塊抹布倒是很趁手。
「本王這是在...什麼地方?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