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家小姐赤裸的屍身被棄於冰天雪地之時。


 


她愛慕過的三皇子正奉新皇旨意,與人拜堂成婚。


 


新郎官言笑晏晏,一襲禮服紅得明豔刺眼。


 


在賓客紛擾的道喜聲中,我沉默地撫過自己的賀禮——


 


那是一柄鋒芒暗淡的劍。


 


我厭倦S戮。


 


已十年未讓它染血。


 


可誰叫那個痴心錯付的傻子,曾施舍過我一碗熱粥呢?


 


1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蕭靖宣含笑接過新娘手中的合卺酒,一飲而下。


 


夕陽為新人的喜袍鑲上了金邊。


 


我倚在廊柱的陰影裡,摩挲著待客的糕點。


 


酥軟香甜。


 


表層薄薄的一層碎糖,像極了那日,我從雪地裡將江夕夜凍得僵硬的屍骸刨出來時,凝在她睫毛上的寒霜。


 


有人帶著酒氣喚我:


 


「李大人,您向來最熱鬧殷勤,今日怎如此沉默?」


 


我不語,隻是指了指嗓子。


 


「莫非是被烈酒灼傷發不出聲了?早提醒過你,小酌怡情嘛,哈哈哈!」


 


他轉身又與旁人寒暄。


 


能自圓其說便好。


 


鬢角處有輕微的痒,剛換上的臉皮,剝下後還未作防腐處理,在悶不透氣的環境久待,怕是已開始發臭起皺了。


 


一個時辰前,這張臉的主人剛被我割了脖子,屍體被拖到菜市街的盡頭,丟進了屠夫棄置的一堆爛肉裡。


 


S前,鮮血從他的脖頸噴湧而出,他掙扎無果,兩顆眼珠因驚懼而暴突。


 


不知他帶人去江府抄家那天,見到傳聞中通敵叛國的江大人削斷了頭發,跪在暴雨中痛呼「臣之忠心可昭日月,無愧天地」時。


 


是否也是這副表情。


 


2


 


「禮成——」


 


禮官聲音高亢嘹亮。


 


蕭靖宣慢慢扶起妻子,眼中柔情似水。


 


身後幾位女眷的竊竊私語盡入我耳中:


 


「三王爺以前還是皇子時,我就覺得他玉樹臨風,人中龍鳳,可惜被那罪臣之女捷足先登,現在好了,陛下登基,三王爺作為他一母同出的胞弟,日後定會受到器重,大有作為。」


 


「得了吧,先皇在世時,蕭靖宣什麼處境大家都心照不宣,真要你捷足先登,你怕是自斷雙足都避之不及。」


 


「也就那恬不知恥的江夕夜去討好巴結他,弄得京城人盡皆知。」


 


「以前看在她父親是丞相的份上,無人指摘,現在江家倒了,江夕夜被流放邊塞充妓,眾星拱月的人啊淪落至此,你瞧三王爺可有一絲心疼?」


 


「有什麼好心疼的,她父親通敵叛國,鐵證如山,連眾望所歸的二皇子也被牽連廢黜,先帝一氣之下病亡,我看這個江夕夜就是禍水,活該蕭靖宣舍她另娶。」


 


「就是,不要臉的賤人,往日宮廷馬賽,就屬她最得意囂張,巴不得勾引所有男人,這回進了軍營,讓她千人壓萬人騎,嘗夠男人的滋味!」


 


「哈哈哈,蕙蘭,你和江夕夜看著最是親近,心中竟也這般厭惡她嗎?」


 


...


 


我雙手握拳,指節捏得發白。


 


眼前這些世家小姐,賢淑貴女,一個個在我眼中化作了猙獰野獸,她們吐露的每一句漫不經心的調笑,都像鋒利的刀子,將我心中的那個女孩割得支離破碎。


 


一女子倏忽腹痛難忍。


 


她捂著肚子匆匆離席,跑向後院。


 


我緊隨其後。


 


可還沒找到茅房,女子已痛得乏力,昏倒在地,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斷腸粉。


 


遇水即溶,無色無味,入腹後五髒絞痛。


 


但這隻是她痛苦的開始。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孫蕙蘭,江夕夜視你如親妹,即便在江家變故前夕,她依舊掛念著要為你縫制安神的香囊,未曾食言,你怎可如此羞辱她?」


 


女子意識迷離,嘴裡喃喃:


 


「你...你是蘇煜?」


 


我抽出袖中劍,蹲下身,捏住她的臉。


 


「你既無意,我便無情,這條歹毒的舌頭,不要也罷。」


 


「啊——!」


 


女子發出短促的尖叫,臉色慘白,緊接著吐出大口的血。


 


我又拖起了她的手,膚白,嬌嫩。


 


耳畔回蕩起一個聲音——


 


「夕夜姐姐,上回我送了你替我做的香囊,公子直誇我蕙質蘭心,你再幫我一次嘛。」


 


「好好好!我看蕙蘭妹妹這雙手啊,留著也沒用了,不如取下來送給我吧?」


 


我閉目。


 


劍尖疾揮,雙掌應聲落地。


 


3


 


我拿女子的裙擺擦淨了劍上的血,又站起身,朝她踢上兩腳。


 


沒有動靜。


 


人已經痛得昏S過去。


 


我一把抓起她汗湿的亂發,將人拖到了不遠處的茅房前。


 


今日賓客眾多,茅房裡穢物成堆,蒼蠅飛舞,蛆蟲蠕動。


 


我面無表情地扛起她丟了進去。


 


汙穢之人,隻配待在汙穢之地。


 


可更汙穢的人,還沒有受到懲罰。


 


我藏好劍,回到喧鬧的前堂,遠遠看著與賓客寒暄對飲的新郎。


 


突然,一個小廝神情慌張地跑進來,湊到他身邊耳語了什麼,他驟然臉色大變,嘴中斥責了幾句。


 


賓客打趣:


 


「三王爺,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莫不是你皇兄還有公務要為難你?」


 


旁人借酒調侃:「誰不知道咱們王爺如今是聖上面前的大紅人,維系國之根本的鹽鐵業,都經他的手,絲毫不敢松懈呢!」


 


新郎官面露尷尬,自罰一杯,又朝小廝低語了兩聲,那人領命倉促離去。


 


讓我猜猜。


 


那個向來清冷而自持的男人,是聽到了什麼消息,會如此驚慌失措呢?


 


是菜市街冷冰冰的官員屍體?


 


是茅房中血淋淋的官家小姐?


 


不,不會。


 


我將它們藏匿得極隱蔽,斷不會這麼快被人發覺。


 


哦,對了,定是那些跪在地上鬼哭狼嚎,求我饒過一命的衙吏吧。


 


那些被我活生生斬斷手腳,刺穿下體的畜生。


 


我當時沒處理幹淨。


 


無心,也無力。


 


隻是放任他們殘缺的屍體,橫七豎八躺在皑皑大雪中,為S去的江夕夜陪葬。


 


從那一刻起,我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我該如何SS這個男人?


 


這個讓江夕夜不惜放下自尊,珍之重之,卻令她墮入萬劫不復的男人。


 


4


 


第一次聽聞他的名字,是在三年前。


 


那天,江夕夜激動地拉住我的手。


 


「我向宮裡的內侍打聽過了,那人叫蕭靖宣,是當朝三皇子!


 


「蘇煜你知道嗎,墜馬時,我以為自己會摔骨折,可他穩穩接住了我。


 


「回眸那一瞬,光陰都放慢了,我盯著他的臉,星辰湖海皆映其眼底,我整個人好像被吸了進去!


 


「他問我有沒有受傷,又問我能不能下來走,他君子般將我放下,然後埋低頭,不敢再看我。


 


「我這才察覺,自己衣襟前的幾顆盤扣松了。」


 


江夕夜臉頰泛紅,小女兒嬌羞似的自言自語:


 


「不知三皇子他...可有婚配?」


 


我不懂兒女私情,不懂朝堂之事。


 


更不懂為何江夕夜向她父親訴說心事時,江大人會指著她勃然大怒。


 


「混賬!喜歡誰不好,你要喜歡蕭靖宣?


 


「你可知他與大皇子的關系?你又可知,他已故生母蓉貴妃,在聖上心中是怎樣的存在?」


 


江大人下令罰跪,拂袖而去。


 


府內一眾下人都替自家的小姐感到不值。


 


丫鬟小翠夜裡送膳,勸道:


 


「小姐,老爺也是為你好。


 


「三皇子生母雖得盛寵,但早已離世,三皇子流落民間多年,十歲才回宮認親,如今全憑大皇子照應,皇上待他一貫是冷漠的。


 


「你若嫁過去,往後日子怕是很艱難。」


 


江夕夜揉著酸疼的膝蓋,一臉執拗。


 


「我甘之如飴!


 


「我喜歡他,幹他生母何事?又幹皇上何事?蘇煜,你說呢?」


 


我抱臂站於祠堂外,淡淡回道:


 


「我一個粗人,不懂這些彎彎繞繞。」


 


5


 


江夕夜自幼乖巧孝順,卻在這件事上撞了南牆。


 


犯的第一件傻事,就是偷拿了蕭靖宣的隨身玉佩。


 


隔日,蕭靖宣氣衝衝地跑進京城最熱鬧的酒樓裡,找到了等候他多時的江家小姐。


 


「拿出來!」


 


江夕夜故作疑惑,歪頭看他:


 


「拿什麼?」


 


蕭靖宣氣急敗壞,伸出的手放回身側,握成了拳。


 


「那是我生母的遺物!


 


「酒樓小廝說,那日我離席後,是你撿走了它,煩請江小姐歸還與我!」


 


江夕夜猛地站起身,幾乎和蕭靖宣臉貼臉,逼得他受驚,倉促後退幾步。


 


她狡黠地眯起眼睛:


 


「三殿下說的,可是一對血玉雕琢的龍鳳佩?」


 


見蕭靖宣嚴肅地點點頭,江夕夜展顏一笑。


 


「據我所知,龍鳳佩專用於男女定情,男子持龍,女子攜鳳,而我撿走的那一半,正好是鳳佩,我瞧著精致,殿下不如索性將它送給我?」


 


蕭靖宣瞪大眼睛。


 


「你...你一個閨閣女子,知不知道此話代表何意?」


 


她一派天真爛漫:「我知道呀。」


 


蕭靖宣目光驀地一沉,臉色也陰下幾分。


 


「江小姐乃丞相千金,可在本殿心中,與其他京城貴女並無二致,莫要拿婚姻之事兒戲!」


 


江夕夜蹙眉坐了回去,隨手灌下半壺烈酒。


 


「咳咳咳!」


 


她嗆得滿臉通紅,指著蕭靖宣不滿道:「那等什麼時候有二致了,三殿下再來討要吧!」


 


6


 


江夕夜越來越氣惱。


 


她於年初歲寒及笄,恰逢冬雪初融,幾個多年不見的表姑遠道而來,她們拉住江夕夜一個勁地盤問。


 


問生辰八字,問德行體質,問才情學識。


 


直到問及擇婿標準,江夕夜才後知後覺,借口回房換衣裳,落荒而逃。


 


此後,陸續有人上門說媒——


 


在朝為官的新秀,學識淵博的才子,家財萬貫的富紳,無不被江大人以「願小女承歡膝下」為名婉拒。


 


這約莫就是話本子裡寫的「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它偏來」。


 


江夕夜引弓朝遠處的靶子射出了一隻箭,但技術生疏,箭掛到了樹上。


 


她又從箭筒抽出一隻,拉弓再射。


 


這次,箭扎深深進了前方的廊柱裡。


 


我抱臂默默站在一旁,而丫鬟小翠早已捧腹大笑。


 


江夕夜指著我大喊:「蘇煜,你教我射箭!」


 


我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後,手把手指導。


 


「視線須與箭頭、箭靶齊平,調整呼吸,心中想著這隻箭一定會射入獵物的身體...」


 


「咻」的一聲,箭矢破空飛出,正中靶心。


 


江夕夜卻驀然耷拉下肩膀,悶悶不樂。


 


我問:「為何突然想學箭?」


 


江夕夜恹恹的,答非所問:「我託宮人給蕭靖宣送過幾次信,都被他原封不動退了回來,請人轉達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歸還玉佩』。」


 


「那信上寫了什麼?」


 


小翠衝出來插嘴:「自然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之類的淫詞豔語!」


 


「小翠!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小翠捂著嘴笑:


 


「小姐心悅蕭靖宣這事,別說蕭靖宣本人知,即便是全京城的人,都知啊。」


 


江夕夜羞惱地拉弓又射出一箭。


 


這回,箭飛向屋檐,射穿了一塊瓦片。


 


我搖了搖頭:「學本事最忌急功近利,你今日心浮氣躁,若要發泄,還是去騎馬吧。」


 


「不!我偏要學!」


 


她一把奪過長弓,「不是說,我嫁給他日子會艱難嗎,我現在就練習自保的本領,將來才不會成為他的軟肋!」


 


7


 


經過一年的S纏爛打,江夕夜無功而返,漸漸心灰意冷,敗下陣來。


 


蕭靖宣也再未現身索要玉佩。


 


時值江夫人忌辰,江夕夜去歸檀寺祭拜祈福。


 


寺內香火繚繞,求安康,問姻緣,盼子嗣,圖富貴,一方淨地皆有香客安放虔誠之處。


 


江夕夜雙手合十,閉目長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