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既然如此,那我的酒你就別想喝了,我的人你也別想娶了。」她扭頭,就要從我懷中爬起。
我按住她的胳膊,俯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不行啊,好阿柯,現在才說這話,是不是有點晚了?」
她卻轉手打了我一巴掌。
「隻有天底下最好的刀,才配得上我釀的酒。」
我摸著被打的半邊臉,委屈地嘆了口氣。
這也就是,一切的開端了。
11
十天後,魚子霖又同我喝了一壺酒。
他就要去還他的債了。
「裴青崖。等我還了債,你就把我這鐵扇帶走,去娶你心愛的姑娘吧。」
「夠義氣。」我跟他幹了一碗。
「反正以後娶了憐兒,我肯定也不會怎麼理江湖事了,留著這扇子倒也沒什麼用。」
他聳聳肩,抬手又給自己倒了碗酒。
我笑罵:「原來不是為了我啊,虧我還跟你打了那麼多天的架,搞得一身傷。」
魚子霖哈哈大笑:「趕緊把她娶了吧,然後多帶幾壇酒來給我喝。」
夕陽落下,酒已喝盡,人卻還未醉。
魚子霖已將鐵扇揣在懷裡,走出了酒肆。
「魚子霖。」我叫住他。
他回過頭。
「趕緊還完債回來,我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他聞言咧嘴笑笑:「那是當然!準夠你喝的!」
我也笑著,目送他在霞光裡,漸行漸遠。
兩個月後,我沒有見到魚子霖。
卻見到了憐兒。
她紅腫著雙眼,將一口箱子放到了我面前。
「這是他……一定要送給你的東西。」
箱子裡,是魚子霖的鐵扇。
「……他?」我看著鐵扇,不祥的預感驟然裹滿全身。
「他沒有贏過那個刀客。」憐兒哽咽起來,淚水重新在她臉頰滑過。
我怔了很久。
然後,又在心裡罵了他好幾百遍。
魚子霖,你個騙子。
憐兒絕望地流著淚,我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
昔日未消的痛苦再度襲來,滲進我的心髒。
我握緊了拳頭,隻覺得呼吸越發困難。
說好請我喝你的喜酒的,說好要讓我喝個夠的。
為什麼你的喜酒我也喝不到?
我擦淨掉落在鐵扇上的淚,將鐵扇重新放回箱子裡。
「替我保管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再來取,好嗎?」
憐兒點了點頭,無聲地流淚。
初秋殘陽如血,將黃的葉攪著長空。
我奔赴魯關,找到了與魚子霖對決的那個刀客。
「我和你之間有什麼仇怨?」刀客的手已按在刀鞘。
「從前沒有,現在已有了。」我握上刀柄。
「你S了他,害得我喝不上喜酒。」
言畢,兩把刀同時刺破了空氣。
S意在凜秋裡膨脹,驚飛欲落的鳥。
我手腕翻轉,一瞬斬出三刀。
刀客移身閃躲,在空隙裡再次出刀。
血光,同時在兩個握刀的人身上乍現。
我凝力,攜刀氣疾速轟出。
刀客揚刀格擋,刀刃卷開一道傷口。
刀影,紛亂地切割著勁風。
面前的男人再度揚刀刺我脖頸,我側頭,與刀刃擦過,掌中刀反手擊出。
血光裡,兩把利刃破出的聲響撼動天地。
幾百招過後,狂卷落葉的風,已被滴滴鮮血染盡殷紅。
刀客揮刀橫掃,攻我下盤,我躍起,持刀全力一劈。
他步子後撤,肩上已落下一道血痕。
刀客咬了咬牙,面露痛色。
我知道,那一定是魚子霖重傷過他的地方。
我心中一明,掠步向前,快刀不歇,又是三刀切他的肩膀,兩刀劃他的胸膛。
刀氣悍然溢出,血色在他肩頭和胸口瘋狂飛濺。
兩把刀,終是有一把落了地。
12
我帶著魚子霖的鐵扇,重新回到鑄器師的住處。
「隻剩下,最後一樣兵器了。」
鑄器師坐在打鐵鋪裡,摩挲著他昔日打成的鐵扇。
「這最後一樣,著實最不容易。你還是有信心不拔刀就能拿回來?」
我站在他身側,握著酒囊,抬手喝了口酒。
「這次沒有了。
「不過我說了,我一定會把它帶回來。」
鑄器師看了我許久,忽然開口:「你的刀已經快打好了,不要讓我白打。」
「那是自然!」我笑笑。
酒喝盡,我懸好刀,翻身上馬。
馬蹄踏出的一瞬,我聽見鑄器師在對我大喊。
「活著回來!」
「一定!」
飛揚塵土裡,我高聲應下。
13
第四樣兵器,是一雙鐵鉤。
羊酉元,江湖人稱「鐵鉤魔人」,一對鐵鉤,S盡天下。
他S江湖名俠,也S平民百姓,滅過幾十人的門派,也奪走過鄉間學堂裡無辜孩子的性命。
S在他手裡的人大多與他無仇無怨,他隻是以S人為樂。
鑄器師認為,此為不仁。
如果說前三個人是怪人,那羊酉元,就是不折不扣的惡鬼。
對待人可以用一壺酒,對待惡鬼,便隻能拔刀。
我尋到羊酉元時,秋已盡。
寒風凜冽,如刀般割著衣袂。
街頭,兩個手拿糖葫蘆的小孩子正嬉笑著趕回家去。
羊酉元赤著上身,攔住他們的去路。
他獰笑著,兩隻鐵鉤寒芒驀閃。
鉤影將落,卻被刀光切斷了軌跡。
「叮!」我揚刀搪過,鐵鉤回轉,重新落於羊酉元手側。
「你平時上街都不穿衣服?真他媽變態。」我垂刀,趕走了兩個孩子。
「哈哈哈哈哈……你來送S?」羊酉元面目猙獰,高聲大笑。
「是來送你S。」我也笑。
笑聲在一瞬間止住,隨即而來的,便是劃破寒風的利刃相擊。
鉤與刀赫然撞出一響,整條街隻剩下蕭瑟的S意。
我攜刀氣斬出凌厲的半圈,鐵鉤卻刺破刀氣,一左一右夾住刀身,嗡嗡作響一瞬。
我凝力猛然抽刀,轉手切他腹下。
但羊酉元快速絕倫撤下一步,我的刀落了空。
下一瞬,兩把鐵鉤猝然落上我兩肩,我來不及揮刀格擋,肩頭的血肉已被撕裂。
我身子一沉,咬牙疾速後滑。
染盡鮮血的鐵鉤遁出,紅光如瀑,在我雙肩噴湧。
我握緊了刀,戰意,自我胸腔飛瀉而出。
刀,再度劈上羊酉元赤裸的上身,瞬間化作奔騰的血影。
我揮出七刀,他中了五刀,三刀肋下,兩刀胸口,刀刀見血。
可五刀落在他身上,卻像是毫發未損。
他仍舊不停獰笑,眉毛都未皺一下,揮著鐵鉤胡亂朝我襲來。
這鐵鉤的周身布滿尖細的利刺,每一次與我貼身擦過,都不免劃破皮膚、翻出血肉。
我飛快反復側身躲閃,忍不住罵了鑄器師幾句。
我一邊耐心躲避,一邊在鐵鉤攻勢的空隙裡找時機刺出一刀。
鐵鉤再度掃向我下盤,我踏步掠起,借力踩上他的胳膊,凝力一刀劈上他的頸側,鮮血如注般噴湧,燒灼了我半張臉。
羊酉元感受不到痛覺般,還在放聲大笑,聲音逐漸悽厲,冷汗慢慢從我背脊滲出。
「真是個瘋子……」
鐵鉤劃破我背後的皮肉,我翻身落地,掌中刀上挑。
又是一道血痕,在男人胸口上閃現了形狀。
簌簌颯颯的破風聲,沉沒在血的S戮裡。
羊酉元的胸前和頸側都在湧著無窮盡的鮮血。
那本都是致命的傷口,他卻沒有一點反應,仍在瘋狂揮舞雙鉤。
我咬咬牙,覺得渾身的氣力已在慢慢流失。
撕裂的疼痛自全身各處襲來,我倒吸一口冷氣,揮臂又斬出一刀。
這時我才發覺,方才雙肩被鐵鉤鉤出的傷口,似已蔓延至骨頭。
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下定決心,左手凝力作掌,飛快轟出,疾拍他的胸膛。
雙鉤同時一左一右鉤住我的左臂 ,千百尖刺驀地遁入血肉。
再一翻轉,我整條胳膊都已血肉模糊,筋骨斷裂,隻剩些許殘肉連著肩頭。
我忍著劇烈鑽心的疼痛,右手的刀全力瘋狂轟出,連續五刀飛快斬他脖頸,最後一刀下撤,拼命穿透他的胸膛。
我的刀卡在他的骨頭裡,再也拔不出。
鮮血,在我面前瘋狂噴濺。
笑聲,終於消止。
我看著從我面前重重跌落血池的男人,額間湧出的汗水,如瀑般滑下。
渾身的力氣在一瞬間消逝,我跌倒在地。
冬風攜寒掠過天地,慢慢冰凍我的身體。
我混沌地倒在地上,忽而被一點湿潤清明了神志。
我睜開雙眼,看見漫天飄雪,於長空徐徐墜下。
雪花跌落在我眼裡,融化作淚水,從臉頰輕輕滑下。
又下雪了。
14
我帶著一雙鐵鉤站到鑄器師面前時,全身上下都在流血。
殘缺不堪的左臂已被我齊肩削去。
鑄器師驚了一瞬:「要不要去給你找大夫?」
我搖搖頭,扯出笑來。
「我的刀打好了嗎?」
他從屋中取出一把刀,刀長三尺的樣子,反射著冰雪,映襯著我滿是血的臉。
我其實並看不出來它和普通的刀有什麼區別。
我隻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太過狼狽,在這種日子裡,還是幹淨些為好吧。
「前輩,能不能給我來點水,我想洗洗臉。」
我用一隻手,將自己的臉洗了三遍,洗得很幹淨。
然後又擦去了身上的血汙,但是我沒塗止血的藥,血源源不斷地從傷口裡流出來,根本擦不幹淨。
所以最後我索性就放棄了。
我穿上一套剛買來的幹淨衣裳,是紅色的,這樣被血染髒了也看不太出來。
再把一壺酒揣在懷裡,把刀拴在腰間。
我聽見鑄器師在不解地嘆氣:「何必呢?丟了一條胳膊,把自己搞成這樣?」
「你要娶的那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我回頭,笑笑:「我這就要去見她了,前輩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
15
雪花在寒風中打著轉,落在泥土裡, 鋪滿山間。
山間草已枯白,我在一塊墓碑前站定。
「阿柯。我帶著天下第一刀,來娶你了。」
我蹲下來,用幹淨的布擦拭著碑上的落雪。
「……她?」鑄器師神色驚愕。
擦去了落雪,我將腰間的刀卸下,正正擺在碑前。
我用土將刀蓋了一層又一層, 慢慢開口。
「一年前, 我得知朋友有難, 便離開江南前去相助。我去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 我回到江南,卻發現……」
我深吸一口氣,不再壓抑悲痛。
「那個小鎮, 她住的那個小鎮,已沒有一個活人。」
鑄器師怔怔地看著我。
「後來我知道了, 原來是一群馬匪,洗劫了這個小鎮, S人奪財, 放火燒鎮, 連屍體都沒留下一具。」
那日, 江南下了場雪。
我愣愣地望著鮮血洗刷過的鎮子,被一片又一片雪擦去痕跡。
我沒能找到阿柯的屍體,也沒尋到任何她的東西。
酒肆裡空無一物, 連招牌都被砸了個稀巴爛。
五壺她親手釀的酒,是她留給我最後的東西。
那日我從泥土裡,挖出了昔日被我埋起來的那五壺酒。
然後, 邊流淚,邊喝盡了一壺。
第二日, 我尋到那群馬匪的下落, 用掌中刀, S開一條血路。
我學了十幾年的刀,那是我揮刀最瘋狂的一次。
五壺酒, 我喝了一壺,還剩四壺。
我用三壺酒,去換來了三樣兵器。
最後一壺酒, 我帶來了阿柯的墓前。
我坐在墓前,倒了兩碗酒。
一碗給阿柯,一碗給我自己。
「我把『天下第一刀』帶來給你了, 這下你肯嫁我了吧?」
這把刀,是我唯一能給她的東西了。
刀作聘禮, 酒作喜酒。
我笑著,用自己的碗和她的碰了碰,仰頭喝下一口酒。
酒剛入喉, 我就垂頭咳出一口血來。
鮮血濺上了墓碑, 我急忙用袖子去擦。
我的胸膛不住地起伏,鮮血不停從嘴角流出。
我猜我大概受了很重的內傷。
但我還是沒有停下喝酒。
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壺酒了,我一定要喝個幹幹淨淨。
鑄器師無言,隻是看著我一邊喝酒一邊咳血。
最後, 他緩緩開口。
「新婚快樂。」
我輕輕倚在石碑上,喝下最後一口酒,咧嘴笑了笑。
「快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