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沒有真的精神錯亂，而這些也並非我的想象。
至於我為什麼能看見陸晏，而周霽珩不能，是因為——
在陸晏頭七那晚，我悄悄點燃了一塊犀角香。
犀牛角，燃之，人能與鬼通。
我是故意想要見鬼的。
我舍不得他。
此刻。
那個病嬌鬼陸晏，就站在周霽珩的身後，冷眼看著他。
周霽珩以死逼我，讓我同他在一起。
他笑得陰森，遠比陸晏蒼白的臉色更顯可怖。
「嬌嬌，你那麼怕疼，一定也很怕死的，對不對？」
「隻要你松口，同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放了你。」
他看著我，眼神略顯迷離，語帶蠱惑：
「答應我，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
也根本不用回答。
因為陸晏的手，已經掐到了周霽珩脖頸上。
周霽珩是被陸晏掐死的。
可是，他脖頸上光潔無比，沒有半點掐痕。
陸晏，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臨死前的掙扎，他將匕首捅進了陸晏的身體裡。
我不知道，明明隻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為什麼還能傷到已經變成鬼混的陸晏。
可是。
那把匕首插進去的一刻，我明顯能夠感受到，陸晏的身體在以一個十分可怕的速度在變淡。
可我被綁在椅上，動彈不得。
隻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周霽珩斷氣，看著陸晏越來越虛弱。
解決掉周霽珩後，他緩了緩，轉身看我。
不同於生前的溫柔與寵溺，他冷眼看著我，撿起地上的刀，踉跄著緩步走過來。
他要殺我。
其實，我挺想吐槽的，他一個鬼，不想著掐死我嚇死我，反倒想用刀來捅我，怪好笑的。
可我笑不出來。
我看著他愈發虛弱的身體，鼻尖酸澀得厲害。
陸晏走到我面前，問我知不知道他千辛萬苦返回陽間，是來做什麼的。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眸光泛冷，說他就是來報仇的，他要殺死周霽珩，要折磨我。
折磨我聽信他人，燉湯害死了他。
他攥著匕首，停在了我面前。
匕首高高揚起的那一刻，我忽然哭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泣不成聲。
「陸晏，再見……」
陸晏的手頓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那一瞬間，他眼底飛快掠過數種情緒，幾相揉合，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
陸晏摸摸我的頭發，輕笑著說了一聲再見。
可是我們都知道。
再也見不到了。
陸晏的身體，在一點點地變透明。
我們相戀五年，熟悉彼此的一切。
我隻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他剛剛握著匕首來找我，隻是裝腔作勢。
他不想我因為他的離開而傷心。
不想我內疚自責。
所以他繼續裝著之前的病嬌模樣，他想讓我認為他最後是想要殺我，然後恨他，忘記他。
可是。
他的演技，明明就是和我一樣差。
哪有人手裡攥著匕首，眼裡卻滿是溫柔的？
傻瓜。
16
周霽珩死在了我家裡。
陸晏消失了。
我不知道被匕首所傷的鬼會如何，會轉世投胎？還是魂飛魄散？
因為在我的固有印象中，鬼是沒有實體的，更不會被傷害。
那天，他解開綁著我的繩子，低下頭吻我，身體卻一點點消散。
直至透明。
消失前，他告訴我，死後的鬼是不能逗留人間的，而他千辛萬苦留下來，是為了替我擋災。
他知道 14 天後的我，有一場死劫。
可他不知道我會怎麼死，被車撞死？被高空拋物砸死？病死？
所以他隻能將我囚禁在家。
辦冥婚，也隻是為了能夠牽制我，讓我無法踏出這個房子。
可是第 14 天時，他忽然明白，我的死劫就是周霽珩。
於是，他主動讓對方上來，以絕後患。
他因我而死，卻還要在死後為我鋪平以後的道路。
—
那天，我對著空氣發呆了很久，然後拿起手機報了警。
因為接連涉及兩起命案，我被當作嫌疑人帶走調查。
可是——
經法醫鑑定，周霽珩的死因是心髒驟停。
周霽珩身上沒有外傷，房間內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所以，最終判定我無罪釋放。
從警局出來，我去陸晏的墓地看了看。
黑白照片上，眉眼俊朗的男孩子輕輕笑著。
他似乎也在看我。
可是，我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回家後，我將房間徹底打掃了一遍，包括每一個死角與縫隙。
然後將自己關在房間內，瘋了一般的不斷點燃那塊剩餘的犀牛角。
騙子……
不是說人能與鬼通嗎？
為什麼我燃了滿屋子的煙，卻還是沒能看見陸晏的臉。
直到那一刻，我才終於崩潰。
沒開燈的房間內，我抱著手臂，失聲痛哭。
我恨不得陸晏這會能忽然跳出來，頂著一張慘白的帥臉問我害不害怕。
可是，並沒有。
房間內空空蕩蕩，除了我，隻有滿室的煙。
陸晏。
你算得一點都不對。
我的死劫的確是在那天，可是，不是周霽珩，是你。
我的死劫不是因為周霽珩要殺我。
而是陸晏的徹底消失。
我不敢自殺，我怕陸晏為我做的這一切犧牲都沒了意義。
可我的心，卻已經隨著陸晏的消失，一同湮滅。
有些人死了卻還活在別人心中。
有些人活著，卻已如同死去。
?
陸晏番外
1
我死於一碗豬肚蓮子羹。
這湯原本沒毒，可是，在鄉下奶奶家熱湯時，我順手拿著燒火的白茄枝，與這湯卻是相克。
剛死時，我意識懵懂，隻記得有人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著話。
是一個男人。
他告訴我，我是死於自己最愛的女朋友之手。
他說，是阮嬌下毒殺我的。
她早就不愛我了，要和另一個男人遠走高飛。
我不知道和我說話的人是誰。
後來，我有了意識，卻因眷戀女友和逗留人間，不肯離去。
可是，在我去世的第二天，我在天橋下遇見一個擺攤算命的大爺。
他能夠看見我。
與我闲談幾句，他勸我不要逗留人間，不然隻會害了自己。
他還告訴我，我的女朋友，在我頭七的 14 天後，有一場死劫。
可是，究竟是什麼死劫，要如何去消除，他卻沒有告訴我。
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留下來。
留下來替她擋災。
2
其實，最初我的確也認為，是阮嬌殺了我。
因為與豬肚蓮子相克的白茄枝，也是她之前託發小周霽珩送去我奶奶家的。
所以，七天回門時，我對她是帶有怨氣的。
瞧。
我多糾結。
又還怨她恨她，又願意留下來替她擋災。
我都笑自己口是心非。
我本以為，她是看不見我的。
可是，頭七那晚，她在酒店房間裡點燃了犀牛角。
我曾在電視中見過，生犀牛角，燃之，人能與鬼通。
我本是不相信的，直到——
我在她眼底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而我的手穿過一片虛無，落在了她的臉上，一陣溫熱。
原來，傳聞是真的。
那晚。
我半跪在床上，輕輕撫著她的臉，說我終於回來了。
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觸碰到她了。
3
那晚，我逼她回家，與她結了冥婚。
其實，這冥婚隨時可以不做數。
而且……
不會耽誤她以後漫漫人生路上的婚嫁。
結過冥婚後，我才能夠徹底控制她。
控制她不出這間小房子。
我不知道她十四天後的死劫是什麼，更不知道該如何規避，我隻能從源頭切斷一切可能。
我覺著自己特牛逼，特偉大。
哥們這是什麼？
這叫以德報怨。
這叫愛情至上。
可是——
一想到我能夠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已經進入了 14 天的倒計時。
我就覺著心酸。
明明是約定好攜手一生的人，怎麼就進入了倒計時呢。
那天晚上，我還是沒忍住，我將她按進懷裡，問她為什麼要殺我。
她一臉驚恐，眼底卻有著一閃而過的自責與悲痛。
於是，我就心軟了。
我更願意相信，一切隻是誤會。
4
十四天的倒計時裡。
第一天，我與她結了冥婚。
她穿婚紗的樣子很美，隻是可惜，穿的是一件紙婚紗。
我看了看又覺著晦氣，便替她脫了。
我想。
人變成鬼後，會不會就是喜怒無常？
明明前一晚還心軟了，第二天，我又陷入了憤怒與憎怨中。
尤其，是在看見她悄悄地給周霽珩發消息時。
我想起自己死前的痛苦，於是，逼著她吃豬肚蓮子湯，當然，我舍不得用上白茄枝。
她被逼著喝了很多，到最後撐得扶著馬桶吐。
我他媽的就又心軟了。
算了。
就算她真是想殺我，殺就殺了吧。
與其說是在折磨她，不如說是在折磨我自己。
見她難受，比殺了我還要疼。
於是。
第三天，我沒有再折磨她。
我隻是逼著她學做飯而已。
講句心裡話，她手藝賊差，差的離譜。
之前我胃口不好，她自學做飯給我送了一陣子的飯。
吃完以後，我徹底對所有飯菜都沒有胃口了。
我在時，還能做飯給她吃。
可是以後我不在了，她不會做飯，腸胃又不好，不能經常吃外賣或飯店的菜，她該怎麼辦？
我想。
如果以後她能找一個願意一直寵著她，替她洗手作羹湯的男人。
也算不錯。
我明明沒有再折磨她，可是——
她自己做飯把廚房點燃了。
天地可鑑，她自己點燃的。
我本想幫忙滅火，可是，鬼魂是懼怕火光的，我根本無法上前，幸好隔壁的哥們被她的尖叫聲和濃煙吸引來，幫著滅了火。
可是……
阮嬌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認定了是我在放火折磨她。
我可真是個冤鬼。
5
阮嬌膽子小。
晚上經常會做噩夢，她沒什麼親人朋友，又很怕黑，怕鬼。
於是我隻能「熱衷」於和她玩捉迷藏遊戲，然後以各種各樣嚇人的方式出現。
隻是想練練她的膽子。
不然以後我不在了，她自己害怕怎麼辦？
可是這個丫頭，她根本不怕我。
雖然每次都被我嚇得小臉發白，可那雙眼底還是帶著笑的。
而且。
每次提起捉迷藏，她明明就比我還興奮。
她果然還是仗著我喜歡她。
對啊。
我就是喜歡她，喜歡到，做鬼也不舍得傷害她。
……
盡管我日夜不眠，時間卻還是過得飛快。
一晃眼。
十四天過去了。
我想，幫她擋過這一災，我就該離開了。
投胎轉世也好，魂飛魄散也罷，反正都該落幕了。
這天，我守到晚上，都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可我有些撐不住了。
最近，身體越來越虛弱。
也許是逗留的時間久了吧。
我甚至有些奇怪，電視劇裡鬼一般不是都能逗留幾年的嗎？
怎麼我十幾天就不行了。
生平第一次，我開始審視，是不是自己太虛了。
審視到一半，我虛弱地睡著了。
再醒來。
她拿著手機, 又在聯系周霽珩。
可我已經知道了她在打什麼主意。
我也知道了一切。
阮嬌，她從來都沒有背叛我, 殺死我的不是她，是周霽珩。
而那個變態，應該也就是她的死劫。
今天。
周霽珩應該是來殺她的。
她也如此。
於是, 我讓她叫他上來。
6
最後，是我殺了周霽珩。
周霽珩綁她時，我沒有阻止，因為我不想她參與進來。
如果她動手, 周霽珩身上會有她的指紋。
而我不想她出任何事。
我希望能為她的後半生, 鋪好一切路, 讓她順遂平安。
可是，周霽珩手裡的匕首，也刺進了我的身體。
那一刻的疼痛讓我險些以為自己還活著。
可是。
一低頭，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虛幻了些。
還是個鬼。
隻不過更虛了。
殺了周霽珩, 我冷眼看著他，這人是罪有應得。
他殺了我, 殺了嬌嬌的初戀。
我甚至懷疑，當年意外身亡的阮父, 會不會也是他暗中動的手腳。
沉默片刻, 我撿起匕首, 轉身朝著阮嬌走去。
我已經不行了，沒必要再留我心愛的姑娘整天為我以淚洗面, 要死要活。
咱又不是什麼大情種。
到了該了結的時候，就讓一切都斷個徹底吧。
其實我是嚇唬她的。
半個月，應該能夠讓我勉強接受陸晏去世這件事了。
「（山」這樣那個傻姑娘就會對我心灰意冷，徹底死心。
以後可能逢年過節會把我念叨兩遍罵一罵, 應該就也不會為我傷心難過了吧。
可是。
她還是一眼就看穿了我。
當我舉著匕首，一臉冷漠地走過去時，她不躲閃，也沒有害怕。
反倒是淚眼朦朧地看著我，說了一句再見。
她原來……都知道啊。
再沒了力氣，手一松, 匕首掉落。
我走過去抱她。
也好，那就好好說一聲再見吧。
雖然, 我們都知道, 也許再也沒辦法見到了。
我想再親親她。
可是，風太大, 將我的身體吹的漸漸虛幻。
直至虛無。
可是，這房間沒有開窗，哪來的風？
是我的心吧。
五年前，我遇見她, 自此心底刮起一陣狂風。
經久不息。
至死方休。
?
消失的那一刻, 我忽然想起，當初戀愛時，她總愛把各種帶「陸」字同音字的詩句改成我的名字。
尤其那句「山重水復疑無陸」。
現在想想，竟是一語成谶。
阮嬌。
沒有我的日子, 希望你平安。
山重水復疑無陸，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