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君,路途遙遠,早些啟程吧。」
謝延沒說出的話被堵在喉嚨裡。
他看著我善解人意的微笑,眼神中的驚疑非常。
可最終,他隻是略一點頭,就上了馬車。
馬車遠去。
我心情大好,轉頭便住在了繡坊裡面。
留了雲翠在家中為我打掩護。
許是有運氣好,竟接到了不少單子。
繡坊漸漸小有名氣。
雖沒有一夜暴富,但好歹有了實實在在進賬的雪花銀。
我不必再靠謝延的俸祿生活。
但這還不夠。
我的繡技不算高超,繡不來多厲害的技法,隻是勝在前些年練出來的手速。
我一心提升技藝,經營繡坊。
我埋頭苦幹,甚至親自去別的城市挑選面料,尋求新突破。
時間過得極快。
鳥走兔飛,窗間過馬。
轉眼。
雲翠傳來消息,說謝延回來了。
我這才掰著手指頭算了算。
今日,就是謝延把沈少茗帶回家的日子。
謝延直接讓沈少茗住進了我的院子。
他讓人把我的東西搬進了陰暗狹窄的偏院。
我早有預料,心裡沒有半點波瀾。
前世也有這麼一遭。
不一樣的是。
那會兒,我正在家中翹首以盼。
謝延直接帶著沈少茗,來到了我面前。
他說:「少茗體虛,你這間院子朝陽,就給她住吧。」
院子裡頭,是我種的菜,是謝延親手為我搭的秋千。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怒道:
「這是我的院子,憑什麼給她!」
沈少茗嬌嬌柔柔地看了我一眼,瑟縮在謝延懷裡,顫了顫。
她一句話都沒說,就讓謝延滿眼心疼。
他再抬眸看向我,眼神又變得毫無溫度。
「就憑這是我的宅子!」
說著,他不顧我的喊叫,讓人將我連帶著東西,一起扔出了院子。
我狼狽地跌倒在地。
婆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夫人,你這瘋癲的模樣可不像謝夫人。」
謝延說得其實不錯。
這本就是他的宅子啊。
這根本就不是我家。
既然不是我家,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我回到謝家,徑直回了那偏僻的小院。
路過我本來的院子,我聽到了裡頭謝延的溫聲細語。
他身著墨色常服,眉目疏朗,為沈少茗推著秋千。
他的目光隨著沈少茗上上下下,氤氲著滿滿繾綣柔情。
他何時沒有再為我推過秋千了?
應有好多年了。
他沒有背景,初入官場,公事繁忙,早就沒有時間陪我了。
我也不忍打擾了他。
我的體恤,如今想來,著實可憐又可笑。
我不再看那院子裡的刺目場景,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第二日。
不知為何。
謝延突然被人參了一本。
說他忘恩負義,還窩藏來路不明的女子。
謝延回來後,找到了我。
他沉著臉,看著我道:「是我小看了你,沒想到你心機這麼深!」
「你安分這麼久,原來就是為了今日!」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謝延眉眼解釋慍怒,道:
「賀韶寧,你若不是嫁給了我,現在隻能做那五旬鳏夫的妻子!」
「你該知足了!」
對此,我不置一詞。
有了這一事,謝延開始為沈少茗謀劃身份。
他像前世那樣,把主意打到了國公夫人頭上。
不想,他的厚禮直接被扔出了國公府大門。
國公府的丫鬟揚聲道:
「我家老夫人說,小姐早就亡故,她流落在外的孫兒已找到。」
「謝大人憑一塊玉佩,張口就要讓她認下這來路不明的女人,真是不知所謂!」
人來人往,謝延面色難堪。
他卻道,國公夫人找到的那孫兒定是假冒的,他不會讓國公夫人被騙子蠱惑!
他不知是從何而來的自信。
他似乎篤定了,國公夫人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孫兒。
彼時的我,並不知道謝延拿出的那塊玉佩——
正是我當年為了救他,典當出去的那塊。
5
這些事情。
此刻的我還一無所知。
我隻知,我曾對謝延交付真心。
逃往路上。
我告訴了謝延,我的身世。
我說,我想念仙女一樣、和村子格格不入的娘親。
娘親說,她後悔與爹私奔了。
她待我很溫柔。
我的名字是她取的,比村裡其他姑娘的名字都好聽。
可後來,她還是丟下了我。
謝延聽後,握緊了我的手。
他說,他以後是我的家人,絕不會松開我的手。
往事如風起漣漪。
一圈圈蕩開,消散無痕。
承諾再不可尋到蹤跡。
而我發現,他松開了手,我也能過好。
我在繡坊為客人介紹繡品時,有一人走了進來。
沈少茗嫋嫋婷婷,站到我面前。
她穿著一身雲錦,披著金線珍珠繡紗,帶著一根白玉簪,通身權貴人家的小姐氣度。
完全叫人看不出來,她已被沈家拋棄。
而我,與店裡旁的女工穿得一樣,素雅簡單。
我知道,她這模樣離不開謝延的銀子。
謝延給我的俸祿越來越少。
我也不好意思問他多要,隻覺手心向上問人要錢,是件丟臉的事。
我隻當他官場上打點需要。
我省下了自己那份,不曾短了他和家裡用錢的地方。
反正,我是過慣苦日子的。
這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今生。
我依舊不曾問謝延多要錢,但也沒有再緊著給他用。
謝延的衣服開線了,筆墨宣紙要換了等等,我都隻當不知。
沈少茗打量著我的樣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輕蔑。
算來,這還是這輩子,我們第一次正面遇上。
她明明幾次就差挑釁到我面前了。
我卻都避開了。
她道:「謝夫人身為官家太太,怎能做這種拋頭露面、低三下四的活?」
還不待我說什麼,她又湊近我道:
「正是因你上不得臺面,謝延才不喜歡你。」
「自打我願意接受他後,他就沒有再碰過你吧?」
我默默聽著。
沈少茗一邊說著,一邊緊緊盯著我。
她想看我露出挫敗,或是嫉妒的表情。
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戲。
我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沈姑娘,你可有看上的繡品?」
沈少茗沒有得到想要的反應,不甘心道:
「賀韶寧,你就裝吧,我不信你一點都不在乎謝延了。」
「你和謝延在一起那麼多年,可我一出現,他就放棄了你。」
「你可知,他金榜題名那天,第一時間來找的我,但我當時已是七王妃,見都沒有見他。」
我想起那日。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卻沒有表現出太多高興。
我為他做了一頓大餐慶賀,結果全都冷了,他才姍姍來遲。
沈少茗繼續道:
「還有次宴席上,你被人當眾揭穿曾待過骯髒地方的事情,沒人站在你那邊,所有人都嘲諷你,那時謝延就在假山後,陪我賞花。」
「他說,有你這樣身份的妻子,他也覺得很丟臉。」
那時。
我百口莫辯,孤立無援。
待眾人散去,謝延才出現,說是被公事耽擱了。
原來如此啊。
沈少茗如願看到我的神情變了幾分。
她嗤笑道:「你這麼愛著的謝延,對我來說,不過是一條勾勾手就來的狗。」
我早知結果。
如今沈少茗不過是又將過往展現在我面前。
謝延,我早就不要了。
這些,也早就不能影響我了。
在沈少茗得意的目光中,我的面容又平靜了下來。
最終,我笑了笑,道:「沈姑娘,我這兒是做生意的地方。」
「沈姑娘看了這麼久,都沒有看上的,可是謝延給你的銀子不夠?」
沈少茗正要說什麼。
突然,她眼珠子一轉,軟了聲,泫然欲泣道:
「謝夫人,我知道你介意我用謝延的銀子,但我如今身無分文……」
面對她突然變臉,我心中有了預感。
果然。
她話音未落,一身玄衣的謝延已走到我面前。
他看著我,目光憎惡又陌生。
「賀韶寧,少茗不曾為難你,你何故要刁難她!」
「我願意給她銀子,你無權過問!」
刁難?
我索性反問道:「我既然還是你的夫人,打理著謝家,問一句銀子,都不可以了?」
謝延的聲音頓時冷了下來。
他嗤笑道:「你出生低賤,毫無倚仗,不曾帶著嫁妝來,又有什麼資格過問?」
分明已開春。
春日和煦,卻照不到我身上。
數年光陰,從相互依靠,到舉案齊眉。
我竟不知,原來謝延對我的不滿如此之多。
原來,他心裡是這麼鄙夷著我。
若非沈少茗的出現,我還要活在著粉飾的情愛中多久?
既然事情已發展到這裡,我順著謝延的話道:
「你說的在理,我確實沒有資格。」
「我願將管家權交給沈姑娘。」
我話音落下,謝延和沈少茗都愣了愣。
謝延眸色越發冷:「欲擒故縱,對我無用!」
他似乎是想明白了,恍然大悟道:
「你是想借機壞了少茗的清白名聲!」
我扯了扯嘴角,隻覺好笑。
6
那日之後。
我索性不再回謝家。
謝延與沈少茗恩愛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被休棄的女子,重新被另外一個男子視若珍寶。
年輕的臣子痴情等待了她數年,終成眷屬。
謝延甚至為了她,跪在皇帝的書房外請罪,說自己情難自已。
男女情愛之事,沈少茗又已不是七王妃。
無人好再說什麼。
許多人在贊揚謝延和沈少茗的愛情故事,無人提起謝延本來的妻子。
我沒有時間因這些八卦傳言分神。
繡坊的生意越來越好,接連拿下數個訂單。
我的人脈圈子也一下子擴展了起來。
有不少貴女貴夫人,也有一些商行老板。
茶樓雅間。
有人聽了傳言,忍不住對我打探道:
「謝夫人,謝老爺近來似乎得了位美嬌娘,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但聽聞當年,你為供他讀書,十年如一日操勞,夫妻情義怎麼就說沒就沒了?」
謝延是官身,我用謝夫人這個身份做生意更有益處。
我不想控訴謝延什麼。
這樣,顯得自己懦弱又無用,隻是個深閨怨婦。
我絕不能在生意場上給人留下這個印象。
於是,我解釋道:「其實,我與謝延並無夫妻情義。」
「他當年娶我,是為報答我的救命和供養之恩。」
「我待他也如弟弟一般。」
對面的人聞言恍然大悟。
不遠處簾幕後,有東西落地。
不知是何人這麼不小心。
我隨意地瞥了一眼。
沒瞧見人影,隻看到一抹玄色的衣角。
倒是面前的人,突然喜上眉梢,道:「其實,這話是有人託我來問的。」
「顧家有位小公子,是皇商顧老爺的老來得子,生得芝蘭玉樹,隻是脾氣稍稍驕縱了些。」
「顧老爺自前幾次和謝夫人做生意後,對謝夫人印象甚好,再加上這謝大人……呃……傳言,便讓我來打探打探。」
「您若要和離了,還請務必知會我一聲。」
我哭笑不得。
顧小公子的荒唐事我有所耳聞。
顧老爺恨鐵不成鋼,奈何隻有這一個兒子。
顧老爺是想給撐不起門面的老來子,找一個能幹的娘子,又當媳婦又當娘,還要當管事。
我婉拒道:「顧老爺抬愛我了。」
「我蒲柳之姿,出生鄉野,如何配得上金尊玉貴的小公子?」
傳話人連忙道:「謝夫人自謙了。」
「出生無法選擇,您這般出生能走到今時,正是您的本事!」
「至於姿色,各花入各眼,但凡不是缺這多那兒的,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他一張嘴,巧舌如簧。
他說到這裡,我再拒絕就顯得太清高了。
我半開玩笑道:「那行,那還請顧小公子等等我了。」
我話音剛落,簾幕後傳來一聲刺耳的聲響。
若說,剛剛那聲是不小心的。
這聲,就斷然是故意的了。
那玄衣的身影,不知何時去而復返,在簾幕後站了許久。
7
再一次見謝延,是在一次國公府的賞花宴席上。
前世,我也參加過這個宴席。
不同的是。
前世,我是作為謝延的夫人出席的。
可謝延還帶著沈少茗,與她如同夫妻一般同座。
我無處可坐,不得不待在了偏僻的角落裡。
我都不曾看清國公夫人的模樣。
而這輩子,我是作為繡坊老板來的。
前些日子,國公夫人穿了我繡坊裡做的一身錦衣,引起了貴婦人們爭相模仿。
她們摸過、試過後,贊不絕口,紛紛下單。
繡坊更上一層樓。
我心中對國公夫人的感激無以言說。
前世,我不曾和這位高貴的婦人有過多少交集。
許是沒有緣分。
有幾次剛巧要見到,都因事情耽擱了。
一次,我已經收到了宴席請柬。
臨行前,謝延卻說,他突然想要得緊。
青天白日,我竟被折騰得下不來床。
還有一次,是貴婦們相約去寺廟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