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到正廳時,他剛好與明沛已談完。
明沛笑得合不攏嘴:「那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五,是個好日子。」
陸照頷首:「舍妹正啟程來京,父親因戍衛衢山不能親自前來,由舍妹捎來文書聘禮。」
看到我出現,明沛忙不迭喊我去陪陸照去花園轉轉。
我正好有事要和陸照說,也就從善如流:「陸將軍,這邊請。」
到了花園,下人們被提前囑咐,都避開了我和陸照的地方,更方便我們談話。
我開門見山:「陸將軍,你這次從錦州回來,可曾見到流民中有染疫之人?」
陸照半天不回話,我疑惑地反身回望,他挑挑眉,我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我抿了抿唇,和他僵持著。
最後還是陸照先軟了口吻:「不逗你了。確實有。」
「還需警惕。」我折下一支秋菊,給他比畫,「先是水患,再是瘟疫,一層一層,但最終的S機還在這兒!」
一瓣一瓣的花瓣被摘掉,最後露出柔軟的花蕊。
「畢竟百病之下,人無身份之差。不論是皇親國戚,還是販夫走卒,一旦染了病……」我掐掉花蕊,汁水染上指尖。
「……如花一般,說落也就落了。」
陸照沉思起來:「你是說七皇子?」
我頷首應下:「錦州水災褪去,但有一大批流民會湧入京畿,導致一小波瘟疫。並不是難纏的瘟疫,隻要藥材夠,S不了人。
「七皇子身居高位,有御醫看護,按理是不會出事的。」
點到為止。
一位成年皇子就這麼S於一場瘟疫,背後定然有陰謀。
但這不需要我去操心,陸照不是蠢人,我提醒後他自然會去注意。
說完,我把手裡的庫房鑰匙遞給他。
陸照:「這是……」
「我讓青槐提前囤了一批天門冬,你需要的話盡可取用。等流民到時,我會在京畿郊外開棚施粥,找郎中來義診。」
陸照極默契地接著說:「到時我會派人保護你,待時機合適,以你的名義將藥方公開。」
我心情愉悅:「承讓,屆時我會將陸將軍的美名一道宣揚一番的。」
做了好事,自然要大張旗鼓地宣揚,不然豈不是很虧?
面前身姿高挑,挺拔如松的男人驀然笑了。
他的臉龐被陽光勾勒出輪廓,烏黑的發尾隨風輕輕擺動,唇角微微上揚,似有若無的笑意仿佛秋末最後一抹餘暉。
也難怪明朝華在太子與陸照之間搖擺不定。
他低聲感謝:「那陸某先謝過皎皎的慷慨了。」
我的心漏掉一拍,隻好讓眼波掠過他的眉梢,眺向更遠的天際:
「不必謝,各取所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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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那位明家的二小姐今日要在郊外開棚施粥呢!」
「真是大好人啊,我還擔心這群錦州的流民一股腦湧到京城可怎麼辦。」
「是啊!而且明二小姐是陸將軍的未婚妻,有軍士在外戍衛,也不怕流民暴亂了!」
我坐在馬車裡翻著賬本,聽小蝶給我轉述那些百姓的話。
「還有還有!我今日在府裡經過夫人的房間,好似聽到她氣得砸東西呢……」小蝶縮了縮脖子,「希望小姐出嫁前,夫人就別被放出來了。」
這不太可能,我還需要鄭嫣然替我搭把手呢。
果不其然,我開棚施粥和義診的事兒讓明沛極為開心,白賺了一波好名聲,他心情大好,甚至沒過幾日,就在吃飯時解了鄭嫣然的禁足。
「阿月做的是好事,你這個做母親的,也得幫襯一二。」
明沛捋了捋胡子,想到了明朝華,冷哼一聲:「朝華的性子被你養得太天真了些!前些日子和太子便服尋訪,竟害得太子起了急疹,大病一場。」
鄭嫣然咽下暗恨的表情,隻柔柔弱弱地福了福身:「是,我已派嬤嬤去教朝華了。」
明沛又皺起眉:「施粥和義診都讓人去做便是,莫要自己去,帶了病症回府傳染給他人。聽說七皇子近日身子不適,似是也染了疫症。」
我輕輕擱下手裡的碗筷:「聽義診的郎中們說,似乎對疫症已有對應之策。
「若是研制出來,父親將此藥方獻給太醫院,為七皇子出一份力,想來也是大功一件。」
鄭嫣然瞬間若有所思。
我隻裝作沒看到,繼續說:「應該就在這三五日,父親且等我的消息吧。」
餘光中鄭嫣然捏緊了繡帕,藏住翹起的唇角。
我心底不由哂然。
如此蠢笨,隨意撒了餌就會上鉤,上一世的我又怎麼會在這種人手下委曲求全,以求安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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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佯裝不情願的樣子,推拒了幾次鄭嫣然要安排在我身側的人手。
她也不再執著,轉而暗地裡向青槐下手。
畢竟青槐看起來沉默寡言,又來府裡不久,比小蝶更好引誘。
「鄭氏今日又差人給我塞金子了。」青槐有點無語。
我含笑道:「你留著便是。」
青槐「哦」了一聲,繼續說:「我說了小姐和郎中討論時不許我靠近,我隻隱約聽到幾種藥材,她便不再問了。」
「嗯,她也不是純然的傻子,除了你這裡,定然還會從我請的郎中那裡,撬問到具體的藥材配比。」
我指尖輕點桌面:「就在這兩日了。」
兩日後,我讓義診的郎中宣布已經研制出了瘟疫的特效藥方,所有患病的流民均可來粥棚領取藥材。
有抱著孩子的婦女領完藥以後跪著感謝我和陸照,我也隻是讓人扶了她起來,卻不阻攔。
無論是我還是陸照,都需要這樣的名聲。
第三日,有特使屈尊降貴來到這簡陋的棚屋宣旨:
「宣,明侍郎第二女,明月,攜義診郎中方塵、孫疏文、岑朗入宮觐見,欽此。」
我伏跪領旨,在特使含有憐憫的眼神下,掩住一絲笑意。
入宮門的時候,太子車輦從我身側而過,引路太監帶著我避讓一旁。
車輦上喻楚煩躁不安,一旁明朝華哭哭啼啼地想要去挽喻楚的胳膊,被他甩開。
沒走幾步路,身後突然傳來陸照的聲音:「真有趣。」
引路小太監識趣地快走兩步,給我和陸照留下空間。
我撩起眼眸看他,平靜無波地反問:「陸將軍在說什麼?」
「我說你姐姐和太子啊,不是都說太子對你姐姐情根深種,現在看來也未必。」
聽到陸照提起明朝華,我心底突然煩悶起來:「興許男人都是這樣,得到了就不珍惜,唯有摘不到的花才是最漂亮的。」
「那可不一定。我就不是這樣!」陸照伸手撓撓我的手背,輕得發痒。
他的聲音也輕得發痒:「不如看看我。我若得到,必珍之重之,絕不丟棄。」
也確實,上輩子都兵臨城下了,還能一眼認出城牆上的不是自己夫人。
甚至我墜落時驚鴻一瞥,他認錯了人,也會心神破碎,目眦欲裂。
我越想越氣,哼了一聲,不理陸照,走得越快了。
陸照有點摸不著頭腦:「怎麼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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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照沒有陪我進殿。
但大殿之內人還不少,不僅喻楚和明朝華在,明沛和鄭嫣然也都在。
龍座上傳來一聲滄桑而虛弱的聲音:「你就是明家二女兒?」
這位陛下自繼位來就身虛體弱,偏生後來又迷上丹藥修仙,近年來連朝會也不大參加,多數交給內閣處理。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這位陛下會在陸照起勢後不久就殯天,喻楚焦頭爛額,還未登基便被打到京城……
我斂下思緒,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禮儀:「臣女明月,見過陛下。」
「起來吧。老七府裡的人說藥方是太子所贈,今早剛剛熬制第一副藥,灌下去後就更嚴重了。」
皇帝喘了兩口氣,才繼續說:「按太子說的,把人都叫來了,便說說吧。」
喻楚瞥了一眼鄭嫣然:「父皇,兒臣獻上之藥方,乃是明家夫人託側妃所獻,兒臣隻是憂心七弟之病,才未曾多加驗證此方……」
鄭嫣然突然跪地,開始叫冤:「陛下明鑑!臣婦的藥方就來自於明月!如今七皇子垂危,若真有人包藏禍心,也是明月一人之罪!」
我驚訝回頭:「……母親?」
我踉跄著後退一步:「可這瘟疫藥方,我是今日才與諸位大夫確認過可行,將之公之於眾。母親何時竟將藥方獻給太子……」
話音剛落,滿殿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戲臺子既然已經搭建好了,那我便輪到我登臺了。
我淚盈於睫:「我知母親不喜我與陸將軍定親,總覺得是我搶了姐姐的姻緣。
「可姐姐既然已經嫁給太子,您又何必用這等方法誣陷我!
「更何況還搭上了七皇子的安危!」
我字字句句都落在結親一事上,但殿中之人沒人不清楚,這是一口咬S藥方有毒一事出自鄭嫣然、明朝華,乃至太子!
鄭嫣然恨不得撲上來撕了我:「你滿口胡吣什麼!」
「父親……」我看向明沛,又轉向皇座之上,「陛下,當務之急是讓我帶來的大夫看看七皇子。
「雖說宮中御醫的醫術已達臻境,但三位大夫這半月在京畿義診,應對瘟疫應當有些經驗。」
皇帝抬了抬眼:「去吧。」
興許是自己身體並不好,所以對親兒子危在旦夕也沒表現出什麼情緒。
太監領著三個郎中離開了。
我決心在這事上添最後一把火:「還有一事,臣女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便是了。」
「是。」我跪地,說:「臣女入宮時,曾一瞥見到一位道人……」
皇帝感興趣地「哦?」了一聲。
我深深伏下,完全忽視了喻楚陡然射向我的目光。
「那位道人臣女見過,臣女幼時在泗州,這妖道哄騙百姓,煉制妖丹,信者凡多,大多家財散盡。更甚者……吃丹暴斃者與自焚而亡者,不知凡幾!」
喻楚似乎察覺到什麼,他的聲音焦躁而陰冷:「你可敢保證?!」
「臣女所言,俱是屬實!願以性命擔保!望陛下明鑑。」
皇帝看向引我進殿的小太監,語氣不太好:「她來時看到了誰?」
小太監顫顫巍巍,撲通一聲跪地:「回陛下……
「……明二小姐所見,是太子殿下於兩月前,引入宮的玄真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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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殿寂靜。
皇帝看向喻楚,表情看不出喜怒:「太子引薦?」
喻楚終於維持不住姿態,同我一樣跪地,頭卻磕得更響:「兒臣……兒臣不知。」
他當然不知道,兩月前他還在為難明朝華和杜瑤蕙的事情,哪有心思辨別真偽。
隻有人聽了傳言,說玄真是位極有神通的道士,便忙不迭地將人找來,送進宮裡討好聖上。
自然不清楚傳言從何而來,玄真又是從何而來。
埋了兩個月的釘子在此刻起了作用,我的心情甚好:「陛下若是不信,可差人去泗州尋舊人,一認便知。」
皇帝喚了陸照進來:「彥光,朕命你五日內查明玄真此人底細,即刻回報。」
陸照拱手應令,轉瞬間我和他交換一個眼神。
我斂下眼眸,絲毫不覺得自己又給他找了事兒。
而陸照的表情平靜而沉穩,甚至還帶著一抹無奈的笑,像是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可以被他兜底。
皇帝最後看了一眼喻楚就離開了。
喻楚跌坐在地上,明朝華瑟瑟發抖去扶,反而被他甩了一耳光。
喻楚自己撐著站起來,走到明沛和鄭嫣然面前,冷笑道:「二位教的好女兒啊!」
鄭嫣然跌坐地上,失魂落魄。
明沛自知已經將人得罪慘了,隻能咬著牙作揖,說不出別的話。
喻楚還想對我說什麼,陸照已經擋在我身前:「太子殿下還有什麼話,對我說便是。」
「哼!」喻楚拂袖離開。
懶得和明家人再掰扯,我扯了扯陸照的袖子:「你來,我有話對你說。」
離開大殿後,陸照引著我向外走。
「你突然提這件事,有些大膽了。」他微蹙著眉,「我知你有安排,下次先與我講,我也做些準備。」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不會牽扯到你。」
「不是牽扯我……你……罷了,」陸照泄了口氣,「你說吧,要交代我什麼。」
我裝作不知道他的意思,冷靜說:「泗州東吳鎮,那裡的縣令曾是當年揭穿玄真騙局的師爺,他會帶你找到證人。」
陸照勾起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