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跑?


我呆愣般立在原地,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其實自從雲琅進府,我就該想到的。


 


郦老爺太忠心了,就因為當年買官之事,非要跟著雲琅。


 


可我怎麼辦呢?


 


我十四歲入府,後來不知伺候了多少人,灌了紅花身子虧空。


 


才換來郦老爺的愧疚,叫他縱著我養著我。


 


好不容易打拼下這一切,難道全都要沒了?


 


我吃的苦又算什麼,誰能補給我?


 


都是因為雲琅……


 


要不是他,我呼風喚雨的日子能過到S。


 


我好恨他。


 


婢女還在幫我收拾細軟:「姨娘,銀的不帶,金玉都給您裹好了。」


 


我卻眯起了眼:「我不跑。」


 


婢女訝異:「您不要命了?」


 


我隨意抓了柄短刀,直往外走:「他們抓逃犯,關我什麼事?」


 


「我把逃犯供出來,還是大功一件,到時讓官府給我置宅子。」


 


我冷笑,裙裾打結,繞到邊門口。


 


還沒撞見四處搜尋的官兵,倒是先碰上雲琅。


 


我有一瞬失神。


 


因為他眼底倉皇,躲閃著一切,好像恨不得沒見到我,足以腳下生風地走掉。


 


我張嘴,拔腿就跑,想喊官兵來抓他。


 


他卻從背後狠狠箍住我:「別喊。」


 


「你我相識一場,不要讓自己後悔。」


 


我拼命掙開:「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你棄整個郦府於不顧,我又如何不能告發你?」


 


「難道你的命是命,郦府上下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百口莫辯,隻知道哄騙我:「你這樣想就沒法子了。」


 


「我向來是善待你的。」


 


我猛地撞他一下,抽身而去:「滾!」


 


然後我看到了官兵。


 


那群帶刀的就在十步開外,見我這兒有動靜,紛紛圍過來。


 


我手指攥成拳,心慌得不行。


 


帶頭那人問我:「看見人犯了嗎?」


 


我不敢回頭。


 


雲琅明明方才就在我背後的竹林裡。


 


為什麼官兵沒看到他?


 


難道他躲起來了?可就這麼一小會兒,他一定也跑不遠。


 


我想開口,身子卻如同綁著千鈞巨石,重得發懵。


 


直到官兵拿刀架上我:「說話!」


 


我嚇傻了,連連點頭:「看見了,官爺。」


 


「那個廢太子的謀逆從犯,來過府中。」


 


官兵沒好氣:「人在哪兒!」


 


我開始結巴,雙腿抖如篩糠,一邊怕自己S掉,一邊怕雲琅S。


 


如果他會S,可一定一定要S在外頭,不要S在我眼前。


 


我會睡不著覺的。


 


可我真覺得他在我附近,他在看著我。


 


我不知道,那點可悲可笑的溫暖,是否足以讓我搭上性命。


 


刀柄越來越涼,劃開了我的頸間。


 


鮮血像細密的珠子,溢出得緩慢。


 


我幾乎是喊了出來:「他屋裡有地道,一定往東邊跑了!」


 


官兵綁上我:「帶我們去找。」


 


我被拎雞崽一樣拎起來,吊在他們身後。


 


我在找他。


 


竹林間閃過一道玄色織金的袍角。


 


他隔著落葉無數的庭院,看我被拖出去,血線劃出了一條道。


 


然後他消失了,連開刃的銀光都看不見。


 


我心如S灰地閉上眼。


 


好蠢的一個瘋女人。


 


就為了他杏花樹下的一個吻,搭上自己一條命。


 


官兵綁著我到了東門。


 


「人呢?地道出口在哪兒?」


 


我面無表情,好像他們把我打S也應該:「我記錯了,官爺。」


 


「府裡沒有地道。」


 


6


 


他們把我打得皮開肉綻,關在牢裡。


 


我摸索著幹草墊子,感覺對面還有人。


 


那人喚我:「曹玉娘。」


 


我衝到柵欄跟前去:「老爺!」


 


他罵我:「真是個小娘東西,糊塗!」


 


「為什麼不纏著跟他走?」


 


「帶上你又怎麼了?」


 


我愣了好久,裝傻:「妾對老爺忠貞不二。」


 


他恨鐵不成鋼:「糊塗!」


 


我說了實話:「他根本不愛我。」


 


「老爺,您,您一定要帶我出去……」


 


對面是長久的沉默。


 


我松開緊扣柵欄的手,忽然醒悟。


 


我們出不去了。


 


窩藏謀逆人犯,是多大的罪名啊。


 


郦家隻是捐官的商戶人家,他雲琅是太子妃的胞弟。


 


尊貴到那種地步,又怎會顧惜我們的S活?


 


我絕望地歪倒在地,聽著燈燭嗶剝。


 


還有郦老爺時不時地嘆息。


 


聽得我特別恐慌。


 


「老爺。」


 


「您為什麼偏要救他?」


 


「什麼恩情要拿命還?」


 


郦老爺沒說話,過了很久,才緩緩撇過臉。


 


「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


 


「忽然就想積點德了。」


 


「廢太子一黨都是被害的。」


 


我怔住,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隻顧得上問自己。


 


「那我呢?我會S掉吧?」


 


「您覺得自己的命比他賤,我是您的妾,我更賤。」


 


「我也會S掉吧?」


 


「他復仇那日,還會記得我們是誰嗎?」


 


郦老爺再沒回答我,直到暗牢裡的燈燭全滅了,獄卒哐哐當當地走下來。


 


「這些都是謀逆從犯,午時問斬。」


 


我瞬間哭了:「大人,我還不想S啊!」


 


我甚至不顧郦老爺就在旁邊:「我樣貌很好的,我,我會伺候人。」


 


「我什麼都會,多少個都可以,求求你們了……」


 


可是沒人想睡我這麼個賤婦。


 


他們一把將我抓起來,鎖上枷拷:「綁去囚車後頭。」


 


我不哭了,面如S灰地跟著走。


 


都怪雲琅。


 


現在我不太恨他了。


 


我隻後悔自己的愚蠢。


 


居然指望一個沒有愛的人,施舍我一點兒愛。


 


他們把我綁在馬後頭,拖著走。


 


我這才發現,外頭已經是白天了。


 


街市喧鬧,就像年節時分敲鑼打鼓,好多人來看。


 


小城裡辦起了燈會,而我是一盞快要摔碎的魚燈。


 


他們點燃了我的燭芯,眼巴巴地看我燒完。


 


我一點兒也不怕了,郦老爺在我前邊,關在囚車裡。


 


他們罵他為非作歹,不忠不義。


 


平日裡欺男霸女也便罷了,竟還幹出謀逆之事。


 


我不知道說什麼,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們押著我,直往午門走。


 


人群中卻忽然闖來一匹快馬,那馬受了驚,不分人畜地亂撞。


 


官兵們瞬間慌了:「看好人犯!劫囚的來了。」


 


我呆愣愣地,還跟著囚車往前走。


 


劫囚?郦老爺還有些人脈故交?


 


可能吧,他比我命貴,活了就活了。


 


但沒有人會來救我。


 


我低著頭,麻木地走。


 


然後我手上的繩子斷了,腰上一緊。


 


有人把我帶上馬背,緊緊摁住。


 


我不敢抬頭,生怕自己想活想瘋了,臨刑做夢。


 


可那人的手臂好有力,顫抖著箍緊我。


 


「坐穩了,曹小娘。」


 


我沒法信,慌張地摸他。


 


人群卻亂得更徹底了,官兵追在後邊跑。


 


「快抓住他!」


 


「那是雲小侯爺!誰S了他,懸賞五百兩!」


 


我瞬間繃緊了身子,嘴唇都在哆嗦:「雲琅……」


 


他不說話,把我壓在馬鞍上,撞得一地狼藉。


 


四周又湧出一隊S士,直往囚車砍。


 


他們在救郦老爺。


 


我震驚得失語,隻有眼淚一直掉。


 


官兵們抓起弓,對著我們放箭。


 


雲琅摁住我腦袋:「趴下。」


 


我大氣不敢出,卻發現他的手松了,隻有抱我的那隻手,緊緊攥著韁繩。


 


血珠像不要錢似的,滴答而下。


 


他中箭了。


 


我不敢說話,更不敢哭,直到他衝出城門,逃到山林裡。


 


我們已經跑馬一天一夜了。


 


駿馬倒下了,口吐白沫。


 


我也摔了個狗啃泥,從地上爬起來,直往他懷裡撞。


 


「雲琅!」


 


他差點沒站穩,倒吸一口涼氣。


 


「曹小娘,你是想S了我嗎?」


 


我趕緊退開,慌亂地查看他。


 


他的眉眼還是那般好看,月色下惑人非常。


 


但他憔悴了,下巴上盡是胡茬。


 


背後還全是血。


 


我忽然意識到,他不止中了一箭。


 


我不敢看,更不敢信,他為了救我這麼一個賤妾,身上插滿了箭镞。


 


「你,你……」


 


我真不知該怎麼罵他,隻記得郦老爺罵我的話。


 


「你真糊塗!」


 


「你真糊塗呀!」


 


他不說話,好像也在嘲諷自己的愚蠢,虛張聲勢地呵斥我。


 


「把眼淚擦了。」


 


「好傻。」


 


我偏不擦,咬牙切齒般恨他:「你才傻。」


 


「你是貴人,我是賤人,你不明白!」


 


他懶得回答我,從袖袋裡掏出刀和火折子。


 


「幫我把箭頭剜了。」


 


7


 


我自是很仔細地替他清理創口。


 


那夜我沒睡,他發高熱,我摟了他一整晚,發了瘋般地吻他。


 


後來他醒了,想揮開我:「你口水真黏糊。」


 


我氣S了:「那是眼淚!」


 


我扛著他,下山找醫館。


 


幸好他那群屬下找了來,其中有大夫,幫他纏了紗布,敷了金瘡藥。


 


我問他們:「郦老爺呢?」


 


「府裡還有三個被抓的小娘,四個婢子。」


 


他們告訴我:「姑娘們都救下來,給了些銀兩遣散了。」


 


我仍然皺著眉頭:「郦老爺呢?」


 


他們有些害怕地看了雲琅一眼:「他,他……」


 


「一箭穿心,沒法救了。」


 


我感覺自己的眼淚砸下來。


 


是的,郦老爺也是利用我,為了錢財壞我身子。


 


把我變成達官貴人公用的酒器。


 


可那些寵愛也是實打實的。


 


我隻是一個毫無依仗的小娘,卻被養得如此驕縱。


 


穿金戴銀,頤指氣使。


 


我哭得窒息,跪倒在這群人中間。


 


雲琅撈起我:「這麼傷心,扯塊白麻去當寡婦吧。」


 


我拽住他:「不要。」


 


「讓我跟著你。」


 


於是他把我帶回了京城。


 


我住在他賃的宅院裡,人很拘束。


 


雖然陳設並不很好,完全沒有貴胄氣息,可我總覺得旁人看我怪怪的。


 


像是很可憐我,又像是很嫌棄我。


 


我不好多想,隻敢一直扒著雲琅。


 


因為在偌大的京城,我隻認識他一個人。


 


可他一回來,又恢復了最初的疏離和倨傲,並不親近我。


 


我想不明白,直到有一日,瞧見他桌上的婚書。


 


那是金漆的紅紙,筆走龍蛇。


 


我認得字,一個是雲琅,一個是秦如繡。


 


他不介意讓我看。


 


我沉默了好久,眼淚水打轉,卻不想叫他瞧見。


 


「你要娶妻了?」


 


他點頭:「是啊。」


 


我咬唇,帕子在手心絞得皺巴巴。


 


「那麼,我可以當妾嗎?」


 


他沒看我:「不可以。」


 


我站著,羞惱和不堪傾盆而下。


 


「為什麼,我就這麼配不上你?」


 


他不說話,我以為他真這樣想。


 


所以我問他:「外室?婢女?」


 


他還是搖頭:「不可以。」


 


我再也受不了,抓起手邊砚臺,就往他頭上砸。


 


他居然沒有躲開,一點兒都沒有。


 


我嚇呆了,趕緊湊上去吹:「你,你沒事吧?」


 


他額間鼓起一個漲紅的包。


 


我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都怪我手沒輕重。」


 


「你不要同我計較。」


 


我鼻頭發澀,找了膏藥給他擦。


 


他定定地瞧著我,終於忍不住露出一絲溫柔。


 


「不許哭。」


 


我非要哭。


 


他拿我沒辦法,伸手攬我在懷裡:「玉娘。」


 


「我不想欺騙你。」


 


「你難過吧,可以打我一下。」


 


我咬著牙,抬手就是一拳。


 


「你分明就是吃定我了。」


 


「你知道我來了京城無依無靠,隻能指望你。」


 


「可我拿命掙來的一切,都被你毀掉了。」


 


「我本來過得很好,我在郦府是貴妾!」


 


他僵住,面色都凝固了:「你想以前了?」


 


我怒氣衝衝地回瞪他:「當然了。」


 


「我在那兒呼風喚雨,在你這兒東躲西藏!」


 


他松開手,很陰鬱地垂下長睫:「那沒辦法。」


 


「就算這樣,你也回不去,你也走不了。」


 


我扇了他一巴掌。


 


他很安靜,不躲不避地看著我。


 


他心裡什麼都知道。


 


知道是他毀了我安穩的一切,害S了我的倚仗。


 


可他也不能完完全全地愛我。


 


從一開始,他就說得坦蕩,從來不曾騙過我。


 


我瞧著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嘲笑我的話。


 


「你有什麼不高興的?無非是太貪婪。」


 


可他太不明白了,人一旦染上情愛,就沒有不貪婪的。


 


我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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