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是聖經中神的使者,讓人不敢褻瀆,溫和又平等地愛著每一個人。


可她不是善良的人。


她沒有時間了。


唐念假意將這片帶不出遊戲的羽毛收進自己的口袋裡,“嗯,謝謝您。”


她掛起笑容,伸手撫摸天使的臉頰,在他略微抗拒的不適神情中,手指順著向下,輕柔地碰觸上敏感的羽翼。


這個大膽的人類,行徑永遠這麼冒犯。


受傷的天使頓時彎下腰,不適地弓起背脊。


“我們是第七次見了。”她揚起頭顱向他靠近。


天使微微蹙眉,空洞的白色眼眸像被微風吹起漣漪的寂靜湖面。


可惜他看不見。


唐念忍不住感嘆於這個遊戲精妙絕倫的建模,遊戲體驗逼真得仿佛真的像走進了神話中,絕非現代人類文明可以達到的高度。


“今天是第七天。”


七天。


逐漸墮落的天使似乎沒有意識到這個日期有什麼問題。


人類噴灑的呼吸讓他顫慄,露出衣襟外的皮膚泛紅,如恆星天太陽墜落時的雲。


七,在希伯來神話體系,是個獨特的數字。


《創世紀》中,神用七日創造出這個世界。


第一日,神將光與暗分開,於是有了晝夜。


第二日,神造了空氣,於是有了天。


第三日,神創造旱地為大陸,稱眾水聚積之處為海洋,出現的種子,芳草,果蔬和植被。


第四日,神創造出星辰,把它們播撒在夜幕。


第五日,神造出飛鳥與魚,江海湖汊,平原空谷。


第六日,祂造出了生靈,照著自己的模樣創造了人,讓人成為這個世界的管理者和支配者。


第七日,天地萬物都有了,上帝完成了創世。


在這一天,神休息了。


過了今天,唐念也要休息了。


這是最後一天。


聖殿一點一點亮起來。


彩色的玻璃流轉出迷人的微光,照映出唐念的模樣。


這不是她的樣子,是另一個人的身體,她不知道這是誰,從進入遊戲開始,就一直用這副軀體完成任務。


不出意外的話,她退出遊戲後,後續這具身體的新主人會接替她的角色,完成剩下的劇情。


唐念現在要做的,隻是將這隻可憐的六翼天使從神壇上扯下,染上黑暗的顏色。


‘安德莉亞’這個不存在的人類少女,將會變成他墮落的誘因。


“您身上還有最後一根釘,讓我來幫您獲得自由。”


天使修長漂亮的鎖骨之下,被冰冷的鋼釘穿透,露出糜爛殷紅的傷口。


鎖鏈因為他的動作哗啦作響,唐念伸出雙手,輕輕碰觸上冰冷的釘子,小心翼翼地轉動著。


應該很疼。


天使喘了口氣,屈膝跪著,抬手顫抖著抱住了她。


對他來說,這已經稱得上擁抱了。


“會有點疼。”唐念柔聲提醒,“您忍耐一下。”


纖細的手指轉動著穿刺過胸腔的鋼釘。


他垂下頭,埋首在她頸肩。


修長挺拔的身軀不停顫抖,臉色更加蒼白,像快要融化的雪花。


分明是他在忍受痛苦,可人類女性的眼睛卻泛起了紅。


“疼嗎?”她在問。


天使的鼻尖貼在人類女性溫熱的肌膚上,感受到了白皙皮肉下流淌著的血液,那不堪一折的脖頸比他身上最柔軟的羽毛還要脆弱。


疼。


拔除神的懲戒,怎麼可能不疼。


“我是神的造物,犯了錯,就要受到責罰。”


他在回答唐念的問題。


第5章 第七宗罪


在唐念的世界,天使這個詞源於希臘語“angelos”,意為使者。


聖經中的《啟示錄》和《舊約》,神的意志通常是由天使傳達的,將天使視為神的僕人和意志傳達者。


他們聖潔、良善,正直,保護信徒不被惡魔侵擾,是將神的訊息帶進人間的橋梁。


天使由輕如空氣的物質組成,是神的造物,是最美好的傑作,愛慕憧憬神,並將神視作唯一真理。


他是不會違背神的,哪怕被神懲罰。


可唐念的任務,要打破這種真理。


她轉動著沒入天使蒼白胸口的冰冷長釘,緩慢又輕柔地說,“神拋棄了你。”


仿佛伊甸園的蛇一樣,對垂涎禁果的亞當吐出蛇信,“祂不愛你。”


“是我犯了錯,理應受到懲罰。”


天使始終溫和,沒有絲毫黑化的跡象。


大概是拔除的痛苦太過強烈,那雙銀白色的眼睫弧度微弱地顫抖著,像兩片不停顫動的翅膀,他甚至分不出什麼精力來反駁她,看起來脆弱可憐,不像高高在上的翼族,反而像任人蹂躪的玩物。


他的上半身完全倒在唐念身上,即便她是那樣瘦弱,也僅僅是凡人之軀。


這份脆弱,給了唐念大膽挑唆的機會。


“神為什麼要懲罰你?”她附在天使耳旁說,“快好了,忍耐一下。”


他已經分不出精力回答了。


發絲落在地上,鋪在唐念身上。


像揉碎的月光。


“你是獨立的存在,有自己自由的意志,不應該受神的控制。”


“神不是仁慈?”


“祂不該對任何人進行懲罰或傷害。”


“尤其是,你呀。”


在天使最為痛苦的時候,唐念溫柔的語調如附骨之蛆一般源源不斷的入侵意志。


最後一根代表神罰的鋼釘拔出後,空洞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很快變得光潔無瑕。


某一時間,大地震動,四面八方隱約有石塊破裂的聲音,好像有無數道視線從高處扭轉,正陰森冰冷地注視著唐念。


可當她抬頭時,隻能看到神殿四周大大小小的瑰麗詭譎的宗教感雕塑。


偌大的殿堂仍舊隻有她和天使兩個活物。


難道挑唆神與其使者的關系,被神聽到了?


明明隻是遊戲而已,怎麼會……


忽然,唐念察覺到冰冷修長的手指在若有似無地撫摸揉捏她的後頸。


動作曖昧親昵,與平時不同。


她握緊了手裡的釘子,若有所思,“您今天是什麼罪?”


“暴食。”


天使從她頸肩處緩慢抬起頭,聲音聽起來清醒了許多。


平靜到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可廢棄的神殿上沒有食物,隻有荊棘與藤條。


暴食的天使,應該吃什麼?


她正在思考,後頸落上了濡湿的感覺。


“你說你是信徒……”


天使動人的嗓音來到耳畔,湿潤的唇幾乎要碰上她的,“我需要你,我的信徒。”


即便這是一句顯而易見的謊話。


沒有信徒會質疑神。


沒有信徒會說出那些狂妄至極的言論。


可天使好像輕易相信了她的信徒身份。


脖頸後的碰觸像是好奇的食客,在品嘗一道從未探索過的佳餚,冰冷修長的手臂橫過腰際,像鋼鐵般禁錮著她。


神釘拔除後,他變得與之前判若兩人。


在輕柔的碰觸中,天使啟唇含住了她耳後一小片光潔柔軟的皮膚,用唇舌感受著皮膚下血管裡正流過溫熱的血液。


飢餓的感覺讓天使忍不住想吞噬她。


某種意義上,食欲和別的欲望殊途同歸,都有著想要掠奪的蠢蠢欲動。


對天使而言這種感覺很特殊,也很新鮮。


他像第一次獨立捕食的獵豹幼崽,嘗試著啃咬自己拖進洞窟的可憐羊羔。


暴食,危險的罪名。


被吃掉的感覺太逼真了。


唐念垂下眼,努力說服自己扮演一名甘願獻祭於神的虔誠信徒。


可她做不到。


下意識側過臉,不適地躲避吹拂在面上的溫熱呼吸,“請您別這樣。”


天使不以為意,他隻覺得飢餓。


人類受到蛇的誘惑偷食了禁果,因此墮落,被逐出伊甸園。


天使微微顫抖的柔軟身軀,好像聽到了蛇在吐著信,在耳旁低訴咒語般嘶嘶引誘他去摘下不能碰的禁果。


他被引誘了。


“或許,我也該被逐出伊甸園。”


泉水般溫柔的聲音流淌過耳畔,若有似無的碰觸讓唐念擔心自己會因此死去。


第七天是階段性任務的deadline,她沒有復活的機會,一旦在遊戲中死去,現實生活中也會跟著死去。


死在冰冷的病床上,死在呼吸機的氧氣罩下。


她不想死。


她還需要拿到一根黑色羽毛。


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天使停下動作,嗅到空氣中飄出的血腥氣。


原來是弱小的人類不小心摁到了地上的荊棘。


而她甚至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伸手將鮮血染紅的掌心湊到天使面前,好像虔誠的信徒在為神靈奉獻自己。


“如果您飢餓的話,請您享用。”


如果天使能看見,會發現她眼中沒有任何信仰的痕跡。


“但請留下我的性命,因為,我還想長久的與您相處。”


……


唐念理所當然地被咬了,天使顏色極淡的薄唇印上了掌心的血跡,變得殷紅而帶著怪異的魅惑。


湿潤柔軟的東西挑破了深長的傷口。


他反復勾著傷口的破皮,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比起進食,更像在懲罰。


唐念發出倒抽冷氣的聲音時,他又會安撫性地用冰涼的唇碰觸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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